【流年·人间值得】倾听者(征文·散文)
父亲的病房位于病区的最深处,平素他输液,我们守在一旁,帮他按按腿,端水接尿做日常的照顾。整个房间里,就是父亲轻微的鼾声和我们姐妹的轻声低语。房间一旁是晾衣房,更多聚集在这里的,是打接电话的陪护者。
一门之隔,我们被动地成为倾听者,南腔北调的高声低声的话,有时一句也听不懂,有时则声声入耳。
兄弟,我父亲生病住院了,你前几年借的两万块,能不能帮我凑一下呀?哎,他这病来得凶险呀,我们也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忙生意,没有时间常回家,这两年疫情闹的,生意不景气,我回家多了,才发现他状态不对,强硬着带着来医院,大夫一查说啥不让走,说是胃癌,必须及时做手术。我也知道呀,兄弟,生意都难做,你当时借钱也是周转,我之前也需要周转都没找你,生意好不好不重要,现在我得筹钱救命呀!哎,哎,兄弟,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能在外面干,多亏了老人帮我照顾孩子,现在我可必须尽孝,要不,就真没机会了,兄弟,你费费心,帮我凑凑,等我熬过这关,你再需要,我还帮你……
这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他蹲在墙边,手紧紧地抓着手机,翻来覆去地叫着兄弟,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以“兄弟我等你回话呀!你尽快,我是真急”收尾。这一声声兄弟呀,着实刺耳。
咱妈这病是咋回事呀?
她难受挺久了,不让我告诉你。
这是两个女声,前者高,后者低。
为啥不说呢?她不说,你还不能说吗?你看看,一下子这么厉害,又要做手术,又要做放化疗,即便如此,人大夫也说活不了几年,咱妈刚六十六岁呀。高声说。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呀,她该干啥就干啥,她老说是老毛病歇歇就好。我跟你哥说过,让他带着去看,你哥说了,咱妈也不去呀!低声应。
哎,早点来不至于这样,现在可要咋办呢?我这带着俩孩子,单位请假就扣钱,我是又没空又没钱,我又该咋办呢?高声说。
这,咱家的老底你还不知道呀!你侄子女朋友要的彩礼还没凑齐呢,我们也不知去哪找钱治病呀!低声应。
不,不能放弃呀!人家大夫不说了吗,如果不治疗,咱妈会特别受罪,吃不下喝不下,她操劳一辈子,现在别说享福了,可不能这样受罪呀!我,我,我回去跟你妹夫商量一下,看我们能凑多少。高声降成了低声。
那可要好好说,单指着你哥可不行,咱妈这么多年可没少贴补你。低声升级成高声。
继之,两个声音逐渐走远,直至混入楼道里的嘈杂音。
哎哎,要不是让你听到大夫说话,我还不想告诉你呢?现在你也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工作还忙,可千万别跑了呀,他现在刚确诊,我们正商量治疗方案呢,看是在当地治疗,还是费费劲儿去北京天津的大医院,他还没退休,孩子还没结婚呢,上面还有老人需要照顾,不管咋说也必须治好。这是一个蹦豆一样的女声。
钱不缺,人不缺,现在就是缺人给建议,我也有点蒙呀,还不跟多跟他说,怕他多想,不光瞒着他,连他父母和在国外的孩子都瞒着呢?
什么,告诉他父母,可不行,俩老人都八十好几了,别帮不上忙,还给添乱,现在我只想快些冷静下来,赶紧整理好资料去北京天津挂号看,我可不死心,我们俩熬到现在不容易,太多想做的事还没机会做,之前是把时间给了孩子,这两年是给了老人,总想着我们还年轻,还有机会,可未成想会如此,谢谢老同学关心,有需要的,我肯定找你,你就等我话吧!
经理,我真是没办法继续跟这个项目,您也知道,为了这个项目我付出了多少,我连续加了多少天班,我是真的想拿下,可是现在,我爱人生病了,我们俩大学毕业后共同在这里打拼,一直想付出就有机会。可是现在,经理,您能不能容我一段时间,等我陪爱人做完手术,她病情稳定了,我回去继续做这个项目。不,不,您就是交给别人我也能理解,我现在这个样子,您不辞退我,我就很感恩了。我知道,我这算事假,我认罚,我是真办法。好,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安排,我现在是谁都不敢告诉他们真相,我们的父母,还有我爱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得了癌,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家事,与工作无关,好好,我理解,谢谢谢谢。
听到这段口气卑微的话,我忍不住从窗口向外望,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面对墙壁,掩面,双肩抖动。初入职场,一腔梦想被沉重的现实打败,还好,他选择了最珍贵的家人。一个瘦瘦的短发女子不知何时默默地站在他背后,轻拍他的肩膀,他们并肩走向病房,一个转角就看不到了。
每每大夫查床后,姐姐都让我留在病房里照顾,她和大夫在门口交流病情和治疗方案,总能听到一言半句。现在这些症状,都是在说明病情在快速进展,之前用的药,看来效果不理想。大夫的话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我们不期许延长生命期,只是想着减少痛苦,辛苦你们,我们怎么花钱都行,他有不理解不配合的,我们继续做工作。姐姐的声音里有了哭腔。我故意大声问父亲,喝水吗?一会儿想吃什么饭呀,我给你准备。父亲会有回应,他也会自言自语,就是一个胃溃疡,怎么这么顽固呀,用了这么久的药,还不管用。
有时护士换完液体后,会在门口轻声说几句,若不是你们姐妹这样精心照顾,相似病情的,都时间挺短的,你们也要注意身体。没事,我们人多,为了照顾老人,都是应该的。我们这样回应。
门口常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大多是来自护士,他们往返穿梭扎针换液,步履匆匆。还有时,会有一阵阵无法压抑的哭声,这时,我都不敢凑到门口去听,我知晓,在这样的病区里,唯有人离开了,才会有人放声哭泣。在照顾病人时,不管多难多苦,都是眼泪往肚里咽,强颜欢笑地陪伴家人。
笃笃笃,一阵节奏感很强的敲击声引起我的注意,透过房门窗户一看,是一对母女,做了手术的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拄着拐像蜗牛爬一样慢速地走。走累了,女儿就放下手里的凳子,让她坐着休息。丫头,我可是拖累你了。娘,没事,我照顾你应该的。我哥忙没时间,他出医药费,这也是照顾我条件不行,我都懂。娘可得好好锻炼,回家可不敢再胡乱吃东西,听你们话,为着我,你们可是跟着遭罪呀!这个话对,娘,你得听话呀,要不你看,你上手术台,我们谁也替不了你呀!娘看你这样伺候我,我真是心里不得劲儿。
有的是对话,能大约听懂说什么,有的只是半句,也会大约猜出是什么内容,那日那对高低声留下了疑团,后面也有了回音,高声不高了,低声也不低了,俩个人很默契地达成一致,放弃治疗,回家看乡医。
这对话里的冰冷急速霜冻了他们最亲的人的余生,躺在病床上艰难呼吸,强忍病痛的患者,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然被家人冷漠地放弃了。
我说与姐姐听,她说,病房就是现实场,人性冷暖在这里是毫无伪装,不管别人如何,咱们姐妹一心,一起照顾好咱爸,咱爸就是嘴巴里不说,他内心里比谁都清楚。
是这样,尽孝没有理由,我们做就对了。我笑着说,也不知道门口路过的人们是否会听到我们姐妹的话语,关上门,这个病房已经当了我们将近七个月的家,我们始终坚信,只要付出爱,只要我们心怀感恩,那么每一天都会有奇迹。门外的声音还在不停地流转,我依然会听,会思索,我想把它落到笔端,让我们都置身事外,聆听人性!
真真是孝顺女儿,照顾老父亲辛苦了。有你们姐妹的照顾,老人家少了很多痛苦。保重!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