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只想忘记，忘记小眉，就当她从没出现过，就当我从来也不认识她，就当世间根本没这么一个人。
　　 因此，我一个人不停地走，躲避着一切可以引起回忆的。比如人呀，景物呀，一草一木，一花一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到这荒山野岭，几乎见不到人烟的大森林。
　　 夜晚，我在昏暗的烛光里眯着眼打着瞌睡。几声杜鹃的叫声传来，唧唧啾啾，啾啾唧唧……然后，脑子里又出现小眉的样子。真是可恶，我怎么还会想起她。我使劲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望着破旧的屋梁，暗影处好似有蛇，有蜥蜴，有蝙蝠……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就听到有人在破旧的草屋子外喊：“有人吗？可以进来吗？我可以进来吗？”
　　 我立时心里就是一惊，心想：这荒野幽林，咋还会有人来？而且，听那声音，是尖细的女子之声，很是惊人。或许，我精神紧张的太过，听到这声音，很是恐怖。这就更是可怕至极了，难道是遇见山鬼或是妖精了？脑海里闪现出老树精，花妖，山怪，鲤鱼精……
　　 于是，我立刻大声问着：“你是谁呀？是怪是鬼？”就听那怪细声细语回复到：“我既不是鬼也不是怪，我是妖精。”就这么一声把我吓得不知所措。心想，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白天刚刚来到这，夜晚就出现了妖精，真是够倒霉的。
　　 想想我来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诡异处，一切都很正常的。走进这林间，只感觉林深茂密，草木如织，花儿也格外鲜妍繁盛。也许正是人迹罕至，因此景色更加秀美，怡人心脾。没有什么人踪旧迹，只有鸟鸣，虫吟，蛙噪偶尔的小兽儿的叫声。
　　 我在森林深处发现了一间破旧草屋子，可能是旧日打猎人留下的草屋子吧，亦或是看林人住过的也未可知。总之现在是闲置下来，也破旧不堪得很了。
　　 我打算在这林间小草屋里住上一阵子，打定主意之后，我将画架支在小屋子窗前，玻璃也被我擦得焕然一新。几片油毡纸用几块砖头压在小草屋子屋顶。风一吹呼啦啦乱响，还有一些花瓣树叶也在纷落。
　　 简单收拾之后就坐下来休息，直到天好似暗下来，肚子有点饿，于是就拾捡柴禾支起锅灶开始做饭吃。
　　 一包方便面，一把野菜，一个鸡蛋，我吃得很香。吃完，我就坐在画架前，不知多少次，想将此画完成，可是，总也画不下去。此时，心里依然纷乱，又一次冒出这样的情绪：不是那一场大病，不是错过了大赛，我现在也许不是这样子，不会是一事无成。
　　 心里无端又冒出来不平与颓丧：“唉，老天真是不公平呀，咋让我错失良机，咋让我生一场大病，咋让我……唉，看看一样的同学，都比我强得多，他们出名了，他们拿奖了，他们画得画儿值钱了，他们成功了……而我呢？可笑。哈哈。”
　　
　　 二
　　 我又一次坠入到那一场大病里，我的情绪又开始坏到了极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那一场大病将我一切美好希望都击得粉碎，就连相恋了四年之久的女友小眉也离我而去。这也是我唯一无法接受，打击最大的。
　　 从此，我再也停不下来，总是喜欢一个人背起画架到处游走，从山林走向水湄，又从水湄走回山林。我是想安静下来作画，可是，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我安静地坐在椅子里，这椅子也是老得很了，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声响，还有面前的桌案，都是不小心就会发出怪叫的声音。属于圈椅那种，酱紫色，古里古气，我也不知这屋子的主人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我一直坐着它，写字或是读书，好似从我来这屋子里住，就有了。
　　 这屋子也是老旧得很，老得弯腰驼背，老得老眼昏花，老得一咳嗽就有尘土从屋顶落下来，老得老鼠到处乱窜，老得有蝙蝠倒挂屋檐，壁虎、毒蛇在窗上看我……
　　 天渐渐得暗下来，我燃起了红烛，仿佛间就听到一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道巴山夜雨时。一个影子在窗前飘飘而过，吟着这一句。那影子好熟悉呀，就如小眉一样，袅娜，轻盈。
　　 再多久我也会记得她的，尽管她如此薄情，尽管我爱她之深，恨她之切。可是，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她的，是恨是爱说不清，只有绝望，倒是在一次次加剧。
　　 默默地，不想再去想什么了，与我，只有死寂，只有孤独的绝尘，也就是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慢慢合眼打起瞌睡之时，就听到了门外拍打我门扉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立刻坐直腰，往四周看了看，依旧是暗的夜和冷冷清清的林间小草屋子。我赶紧把我的画用画布遮盖起来，返回来又端坐在椅子里，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下。
　　 就听那怪声继续问：“喂，你好呀，我可以进来吗？可以吗？”那声音再次响起，越加的柔细，娇娇弱弱，似有似无，好似一缕花气，好似一抹云烟。
　　 我立刻屏声敛气，忽又想：“不对呀，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人呀？”我停下了脚步，冲着门口说：“你是人是鬼呀？这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住，你哪里来的？”本来是想壮一下自己的胆子的，谁知就听对方回答说了句：“我呀，绝对不是鬼呀，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是一只妖精呀，我叫蝴蝶。”
　　 呵，这年头还有这等事，妖精都如此猖獗了。没等我说什么，就听她继续说：“欢迎不，我是来你这里串门的。”我一听心里这个好笑呀，这妖精，真是胆子够大的，还来我这串门，这也太神奇了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一只什么样子的妖精，到我这来到底要干嘛？心里想着就大声又回复：“门没有锁，你一推就可以进来了，那就请吧。蝴蝶。”
　　
　　 三
　　 就听那门哗啦一声推开，闪进来的竟然是一个妖娆女子，我当即心里就是一惊：“哎呀，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一只妖精吗？咋还进来了一个女子呢？”
　　 就在我吃惊之时，却见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一点也不胆怯，也不陌生的样子，好似早就很熟悉似的，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来，我立刻制止她说：“站那，别动。你就是蝴蝶吗？”
　　 我让她原地转了一圈，又让她摇了摇头，她都没有拒绝，而是很配合地照办了。然后，她又自己指着自己的影子说：“你还可以看看，我是有影子的呀，绝对不是鬼的。”
　　 我笑着说：“若是鬼还好，就怕不是鬼，却装妖弄鬼的，那才是吓人呢。”我说着，就听她说道：“行啦吧，也该让我坐下了吧？你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呀。”
　　 “好吧，你坐吧。”我指着离我远一点的一把椅子，可是，她却偏偏坐在了我的对面，一只小方凳上。灯光里，我这才看清她：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小小的嘴儿，樱桃似的，眉毛弯弯入到鬓发里，长长的头发披肩飘飘，皮肤白皙，身体偏瘦，芊芊指尖，尖尖下颏，腰细宽胯，袅娜，窈窕。
　　 我还没有说话，她就问了句：“怎么称呼你呢？先生，是不是姓方呀。”我一听就是一惊，说：“是呀，我姓方，名字叫方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姓方呀？你难道是……”
　　 话没等我说完，她就笑着说：“呵呵，我早说了的，我是妖精呀，妖精自然有些造化的，若是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大半夜来这深山老林见你吗？呵呵。”说完，她竟然笑了，用一块手巾掩着口，肩头耸动，头上的花瓣轻颤。一朵玫瑰花簪在她的鬓角，低头或是抬头花儿都会乱颤。
　　 我轻轻瞟了一眼，却见这朵与她的白皙脸儿辉映着，更加衬托得顾盼妩媚，让我总是想起妖精这两个字。不由地暗想，难道是，我遇见了传说中的妖精了？还是鬼怪呀？
　　 她用手按着裙角，慢慢坐了下去。穿着一身银灰色轻纱衣裙，身上散着淡淡花香，鼻翼上有细细汗珠儿，娇喘微微，好似走了很长的山路似的，头上竟然有些许花瓣枝叶。她见我看着她，就用手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哦，方先生，真的是不好意思，夜确实有些深了，还来打扰您。”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泡了几朵玫瑰花说：“蝴蝶，没什么的，先喝点水吧，也不知你喜欢喝什么茶。”她莞尔轻笑说：“我不喝茶的，只饮白开水，玫瑰花茶也饮过的，玫瑰的香，确实很不错的，谢谢了。”
　　
　　 四
　　 此刻，窗外树枝被风吹得乱颤，窗下花影摇曳，月光暗淡，几声鸟鸣，还有小动物觅食求偶的撕咬打斗声偶尔传来，她已是很镇定，没有被什么干扰，静静地注目着我的双眼，好似停顿了几秒钟的样子。
　　 我更加疑惑，感觉她一点也不躲闪我的目光，相反她一直温柔地注视着我的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似的。可是，我在心里搜寻了好久，都没有搜寻出这样一个人来，我真的不认识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她，但有感觉很是眼熟。难道哪里见过吗？我打算再试着问问她。忽而想起她自己说自己是一只妖精，又顿觉脊梁骨冒凉气。
　　 正在我满腹狐疑之时，她就开了口：“方先生，你不用乱想，你并没有见过我的，你我也从来不认识，我真的是一只妖精。既然是妖精，我就会无所不在，无所不知了，呵呵。”
　　 我听了，就问她：“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你可以说了吧？”她听了，才忽然猛抬头说：“是的，方先生，你看我光顾着喝茶，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是来让你给我写封信的。其实，我经常这样的，神魂颠倒，有时自己也很难控制的。呵呵。”
　　 我微微一笑说：“蝴蝶，这你就不对了吧，一封信还得求人来写吗？再说了，现在谁还写信呀？通信是多么发达，打一个电话，或会一个信息不就全解决了吗？”
　　 她一听反而面露难色，并且很认真地说：“只是，可惜她那里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的。有的，也只有长长的邮路，只能收到信的，而且我答应她，要你写信给她的。”
　　 我一听，心里更加狐疑起来，看来她真的是一只妖精，或许是一只鬼也说不定。而她口里的她又去了哪里呢？她干嘛要答应她非我写的信才行呀？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头有点大了。
　　 也许是太过紧张，一只寻食的小野兔突然窜进屋子里来，看见有人一时间慌不择路，东奔西窜，倒也把我吓了一跳，险些我就跳起来。而她，却镇静自若。她看出了我极度紧张，就慢慢地饮了一口玫瑰花说：“方先生呀，你深居山林，还随身带着玫瑰花，是因为你喜欢饮玫瑰花茶吗？”
　　 她一提起玫瑰花茶，我就自然又一次想起前女友，那个离我而去的小眉，此时，我才感觉到面前的蝴蝶倒是有几分相像，但又不知哪里像，是小巧的鼻子还是樱桃一点点的嘴儿？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巧目盼兮的顾盼神韵？我怎么会突然想起了她，一个离我而去的薄情女子，我真是懒得再想起她。
　　 我忽然回忆起，我与小眉爱得何等深厚，本是打算结婚的，想等我有一点成绩出来，想等我参加完大赛以后……可是，我却患上了尿毒症，从此，我每天都行走在医院与筹钱医病间，其余什么也顾不得了。
　　
　　 五
　　 有一天，小眉出去说给我买一份我喜欢吃的水饺，就再也没有回来，是乘着外出偷偷地走掉了，是被我的疾病和困苦的生活吓走了。我或许能够原谅她，况且之前我无数次劝她离开我的，可是，她却坚决不走，而又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我。唉，我真是想不通，我恨她，恨她的薄情与当初的假情假意。
　　 她背弃我，离开我，我一度坠入绝望的边缘。可是，不久有了供体，我就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因为供体是甘愿捐献，也没有花太多钱，我就出院了。出院后，我去找过小眉，因为我与小眉恋爱，本来小眉父母极力反对，因此，小眉离开我，父母一定很赞同，别说见到他们，就是信息也没有一个，竟然搬了家，无影无踪。
　　 想想，我就总是感觉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我无法作画，无法做任何事情，我的画总是半途而废，每一个成品，就如我的人生，看来已经是半途而废了。
　　 因为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活着，真的很没有意义，我颓废，我灰心，我绝望。我默默地想着，对面的妖精，就为我铺开一信笺，又拿出笔墨，好似这屋子她是主人似的，一点也不陌生。
　　 然后，她就微启红唇说：“你先写上，亲爱，你是白白死了，那个姓方的没有一点点出息，你真是不值得，你真是傻透气，你真是该他的，欠他的……他姓方的就不是人，连鬼也不如，连妖精也不如，他姓方的就是混蛋，就是个没出息的混蛋……”
　　 她说着，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是刻骨之仇似的，我越听越不对劲，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写给谁呀，又在骂谁呀？
　　 于是，我立刻制止住她，盯着她气的煞白的一张脸，我说：“蝴蝶，我能不能问问你这是给谁写信呢？那写的姓方的又是谁呀？你咋还骂他骂的如此不堪呢？你这是不是在变相的骂我吗？可是，我又不认识你呀，我从来与你就没有什么瓜葛吧？你到谁呀？”
　　 蝴蝶听了，反而又笑了：“你就当我是妖精好了，妖的世界，当然与人的世界不同，妖精，都比较钟情，也比较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想隐瞒什么。”
　　 她说着，就又看着我。我说：“请你不要装妖弄鬼的，谁信？这世界上会有妖精，有鬼的。再说了，你也没说出来具体什么事呀？只是在骂人呀。”蝴蝶说：“那我可就说了，说了以后，你可要记住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毁的不是你自己，还有她，她是不想看见你这死样子的。”
　　 于是，蝴蝶竟然流着泪而又笑着说：“我说呀，我说我是小眉你信吗？我说我已经死了你信吗？我说我是鬼你信吗？我说写给小眉的信你信吗？”
　　
　　 六
　　 我听了她的话，一脸懵懂，更加狐疑。她究竟是谁？她怎么知道小眉？小眉也是的，绝情就绝情吧，看来还不知和这蝴蝶胡说了些什么，否则，这蝴蝶咋会对我这么有偏见呢。
　　 我强忍着心里的不自在，压着火气，听那叫蝴蝶的女子，就听她说：“其实，小眉在去给你买水饺的路上出了车祸，经过抢救，没有抢救过来，她就离去了。”我听到这里，心儿被扭得生疼，几乎晕厥。
　　 原来，小眉已经不在了，而且，在小眉生命的最后一息，她对着抢救她的医生气息微弱地说：她与我配型的才出来，非常吻合，她坚持要捐肾给我。
　　 小眉不想让我知道真相，也不想因此影响到我的生活。她要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保守秘密，她的同学、同事、朋友。还有她的父母一直反对我们的婚事，也同意了女儿的遗愿，并且搬离了那座城市。
　　 小眉是想要我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不受丝毫外界影响。可是我确实令人失望的，我反而以为小眉她变了心，离开了我……
　　 我的生活状态，实在让蝴蝶寒心，于是，蝴蝶实在看不下去我了，因此，才要找到我，她不愿意看到我颓废，不愿意看到我一事无成，更不愿意让我对为我付出一切的小眉心存芥蒂与误会。蝴蝶觉得我辜负了小眉为我做出的一切，最起码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生命，要快快乐乐，要开开心心地活好每一天，才是对小眉的最好告慰。
　　 我听完了，泪水已将信笺打湿，我写不下去了，抬头再次去看蝴蝶，却发现蝴蝶已经走了。对面空空的没有人影子，才想起蝴蝶说自己是一只妖精。
　　 我奔向窗口大声呼喊妖精的名字：“蝴蝶，蝴蝶……”却有一个声音响起：“方向，忘了我吧，我是小眉，深爱你的小眉，你要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好好生活吧。”
　　 蝴蝶的手机放在我的桌子上了，是来电铃声响起，我接了，里面传来蝴蝶的声音：“方向，我是曾经抢救过小眉的一位护士，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了，那是小眉临终的话，我悄悄录下来的，手机是我这只妖精的，送给你了，你留作纪念吧。”
　　 又一次，我呼喊着妖精的名字蝴蝶，深深地感谢，你让小眉又返回来了，原来她一直都在，在我身边，始终陪伴着我。我的小眉，我深爱着的小眉，原来深爱着我，爱我如此一往情深。
　　 小眉——我大声地呼喊着，泪水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