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昙花(微小说)
妻走了,一切都乱了,我丢了魂,宅在家里无所事事,总想做点什么,又什么也做不了。
一枝昙花穿过邻家阳台的防盗网,探头探脑,与我对视了好久。
叶茎大约一米多高,又宽又厚,朝披晨光夜携露,攀援向上,不断生长,从凹凸处吐出豆粒大的花蕾。那模样,叫人又爱又怜。
接下来,花柄一天天拉长,拉出一个小纺锤,拉得脸庞泛光,眼睑含羞,欲言又止。
见我久不搭理,她下颌微微上翘,瓣唇闭合,将小纺锤晃过来,晃过去,神情妙不可言。
终于,我感动了,知道昙花要开了。不在此时,便在今晚!
关上房灯,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妻经常晾衣服的地方,燃一根香烟,静候花开。
我猜这花是邻居老太太种下的。她经常拎着菜篮子进进出出,满脸温和。篮子里满满时令菜,荤素搭配,很会持家过日子,难怪花也养得好。
第一次发现昙花出墙的不是我,是妻。
我们蜜月旅行回来,她在阳台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咦,这是仙人掌吧?不,应该是火龙果?嗯,也不像。”
然后掏手机百度。“呀,是昙花。我光知道‘昙花一现’这个成语,没想到长成这样。等她开花了,我要画出来。”
画布和颜料早已准备,连角度都选好了。然而,妻走得匆忙,没能等到今天,没能看到花开,没有留住芳华。
听写生回来的学生告诉我,那天老天爷突然变脸,雨越下越大。老师赶紧带大家下山,背着画具,走在队伍最后面,没想到泥石流滚下来。她奋力推开学生,自己躲闪不及,被飞石砸中……
我无法想象妻当时有多勇敢。她向来胆小,看见菜叶上的小青虫都大呼小叫,不敢碰已经被药得半死的蟑螂。学游泳时,身上套着救生圈,也不肯让我松手。
写生之前,她明明看过天气预报:多云转晴。莫非天上的云失意化成了雨?那块石头真是瞎了眼,偏要落在她头上!要是伤手伤脚好歹人还在,我伺候她一辈子行不?
妻这个人,不像仙人掌那样锋芒外露,也不像火龙果那么爱张扬。站在七尺讲台上,看见学生一个个都瞪着大眼,怀里就像揣了小兔子一样扑扑直跳,面颊发热,老是忘词。
“哎,你说我这个样子不会误人子弟吧?”
“别担心,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变成母夜叉的。”见她没反应过来,我心里偷笑,好笨。
哦,抱歉,我的妻,不该这样欺负你。在我眼里,你温柔善良,生如夏花,总有惊艳时。
晚风乍起,一地烟头,星光或隐或现,昙花含香不语。
我毫无睡意,起身,趿着拖鞋,朝邻家张望,独自寻思:隔壁阳台上的昙花会是怎样的盛景?老太太可知道“花落花开终有时”?可懂花语是“一瞬间的美丽与永恒”?无论如何,都不该错过今夜的花期啊。
按说,别人辛辛苦苦栽花,让我隔墙沾光,是不该瞎操心的。
正想着,一缕淡淡的清香迎面飘过来。朦胧之处,几团白雾在防盗网上摇摇曳曳,亦真亦幻。
啊,昙花开了!紫红色的花托如裙筒,苞蕾打开了,花瓣次第舒张,中间含着米色的花蕊,雪白,高雅,脱俗,朵朵娇艳!
我不由一阵惊喜,用手机电筒照过去,一朵,两朵,三朵……一共有五朵。
此刻,我看见江南女子一身旗袍,撑着油纸伞从小巷深处款款走来,擦肩而过。耳边,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嘎登嘎登的声响,由高到低,由近及远。
忽然回眸,好一张熟悉的脸,我的妻。
正要牵手,啪。手机掉在地上,泪眼朦胧,花影零乱,又是一阵恍惚。
这一夜,我的心门随着昙花静悄悄地打开,又静悄悄地闭合,除了天上的星星,无人知晓。
清晨,邻居有动静,我穿着大裤衩出现在门口,堵住老太太,告诉她:“阿婆,我、我看见你家昙花开了。”
老太太挎着菜篮子,用诧异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调出手机里的照片。“你看这个。”
老太太眼睛眯成一条缝,微笑着说:“哦,我在菜市场角落里捡了一根断枝,以为是霸王花,插在盆里任它长,想用它煲养生粥。小伙子,你说是什么花?糖花?”
“不,不是糖花,是昙花,月下美人。昙,不是糖,昙字没有鼻音,日字下面一个云字,T-a-n,读Tan……”我一边拼读一边打手势,很费劲地解释。
老太太连连摆手:“甭管它‘美人’不‘美人’,糖也好,盐也罢。我活了大半辈子,啥滋味没尝过?小伙子,照我说呀,多干点正事吧,别整天想着花啊草啊……哎呦,时候不早,我没工夫跟你聊了。媳妇生了,大的小的都等着伺候,得赶紧买菜去。去晚了,菜不新鲜了……”边说边摁电梯,下了。
楼道里空落落的,我站在大红喜字下面发愣,摸摸腮帮子,意识到自己好多天没有剃胡须了。
心想,妻给我买的“飞利浦”剃须刀还放在原处吧?我是不是也该去趟菜市场,看看今天吃什么?
好小说,珊瑚欣赏学习了。感谢老师分享,期待更多精彩。问好老师,遥祝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