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玉】麻雀(散文)
麻雀从来没想过它会成为一道美味。但它确实解决了一代人的口腹匮乏之瘾。
扣麻雀的年代人和麻雀一样饥饿,只是人比麻雀大,且心眼多,又心狠手辣。
那是因为饿肚子才生出的残忍手段。尽管变着法子有种赶尽杀绝的魔鬼式狠劲,但当时不觉得罪孽感深重。如果单纯为了寻求刺激或满足口欲,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它们也是生命。有句话说:三天饿出个贼呢。如果三天不吃,确实会心生妄想,只要能填饱肚子,啥手段都敢使出来。
在五谷短缺时,几只麻雀可以充饥,按理是不错的选择,更是值得效仿的技术,几乎算不上杀生,因为饥饿能威胁人的生命,此时,顾不上尊重动物的生命,又没人阻拦,偶尔有老年人同情麻雀的遭遇,并发出一声叹息:可怜兮兮的,和人一样怕死。
现在想想,麻雀确实可怜,没有自主能力,没有公平待遇,饱一顿饥一顿,同样得受苦受难,还要提防被人类猎杀。常言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确,麻雀警惕性很高,又十分机灵。但还是逃不脱懂人言的高级动物的捕杀。
记得在扣麻雀的年代,我们也扣过鸽子。我家养着一群鸽子,与其说养,不如说是人家路过看着高房大瓦就定居了下来,成了家禽类中的“闲散成员”。具体多少只,无法计数,上房两边屋檐下挂着两个鸽子笼,晚上归巢,白天起飞,房顶是它们的战场,跟着太阳运转规律变换着方位悠闲度日。鸽子有定量粮食喂养,撒几把秕粮食充饥,不像麻雀还需自食其力。鸽子生性精灵,敏捷,又憨厚。我们把鸽子叫布鸽。颜色基本是灰色,偶有白色或灰白夹杂色,那时鸽子是我家一道靓丽的风景。
父亲特别喜欢鸽子。常言说穷麻雀富燕儿,鸽子更是富贵中的富贵。因此寄居在屋檐下的燕子和鸽子是“座上客”。我们轻易不敢打也不敢抓,更不敢扣着吃肉。有一次父亲不在时我们扣了一筛子,谁知父亲却突然回来了,我们把已经准备烧着吃的鸽子放到案板底下的箩筐里藏起来,谁又能想到父亲会提着筐子在案板底下拾炭?当父亲挪开箩筐,发现已经死了的鸽子时气得两手一甩,在大腿上啪啪拍了两下,愤怒得吼起来,骂该死的我们,仿佛鸽子比我们还值钱,还宝贵,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憋在北房里屏住呼吸在门缝里偷看父亲的一举一动,生怕挨一顿暴打,其实父亲从来不打我们。所有的教训任务都被母亲接管执行了。从那以后再不敢给鸽子下爪(手)了。只能盯着麻雀解馋。谁让麻雀是野生的呢?没人疼没人爱还长得难看。谁让它们那么贪吃又故意破坏庄稼呢!在我们眼里,麻雀本就该死,该拿来解馋解饥。
秋天是麻雀的第一茬灾难节季。当糜子、谷子接近成熟时,糜穗、谷穗弯着腰,麻雀也瞄着腰低着头俯冲觅食。成群结队像箭一样翻山越岭扑向有食物的地带,一头扎进糜穗或谷穗上,地上几分钟就脱一层皮(壳)。满山遍野,黑压压,一阵一阵飞来又飞去,让人手足无措,又恨之入骨,气愤不过。
智慧是逼出来的,聪明的农人发明了打麻雀的撂鞭,把土疙瘩夹在里面甩出去,惊吓机敏的麻雀。当然麻雀也不示弱,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打的时候突然起飞躲开,不打时又来一个回马枪,折反回来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乱啄,大有不报此仇誓不罢休之态,狠狠地磕,狼吞虎咽到鸦雀无声。就这样,在一进一退中较量,最终糜子谷子还是被吃得一塌糊涂,麻雀也没彻底飞离阵地,仍然死死盯着目的地不放,寻找合适的机会裹腹,直到粮食被拉回场里,终于放弃坚守,目标又瞅准场里的粮食摞子,叽叽喳喳吵翻天地你争我夺。
粮食饱满时,麻雀活跃时,我也跟着活跃起来,因为我的任务是抽空看雀儿,拦住不让它们糟蹋粮食。于是我戴着草帽,拿着撂鞭,怀揣干粮,整装上阵。挑选较高的地理位置为据点,和麻雀拉开了架势,你来我喊,你走我休息,就这样周而复始打起了拉锯战,自认为麻雀走远了,其实它们会声东击西,懂隐蔽术。有时候还是没逃过机灵鬼的虚晃一枪。它们在吃的时候闭嘴不言,在空腹饥饿时吵破天的嚷闹。
冬天下雪时才是麻雀真正的灾难降临时,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天地白茫茫一片,麻雀失去了觅食的机会,庄院,麦场草摞下,成了唯一寻求温饱的风水宝地。而我们则大喜过望,等待一场生与死的较量,狩猎者的贪婪,跃然纸上。
雪花纷飞时,麻雀就会在房顶、树梢跳舞,三五成群,探头探脑,尔后引来一大群,在堆积的柴草下或杂杆垛旁刨食,机警地转着头提防突来杀手,乌黑的眼睛惕溜溜闪着波光,警觉观察周围动静。但它哪里知道有人会瞅准机会下手?猫儿也是虎视眈眈瞅着,冷不防扑过去撕咬。
比猫儿更可恶的还是人,兴趣来临时提前准备好扣麻雀的筛子,扫干净一片雪地,撒一把粮食于筛子底下,用绳子栓住一指长的半截小木棍,撑在筛子边缘,将绳子一头拉进房门,隔着窗户或门帘等待麻雀“入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机灵敏感的麻雀哪里知道那一把美味佳肴就是引诱它们步入黄泉路的“砒霜”?哪能明白一只筛子是致命的天罗地网?哪能想到身体庞大的人会看上它核桃大的一点瘦肉?就这样,在美食诱惑中喜悦地钻进圈套,以解空腹之忧,却被逮个正着。当我们抓着拼命挣扎的麻雀塞进准备好的布袋或笼子时,分明感觉到了那小小生灵的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狂奔,此刻真正体会到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们也怕死啊,心脏和我们一样,惊吓后扑腾扑腾狂跳,求生欲望极其相似。而我们全然不顾,没有一点怜悯心,则是一阵狂喜,终于捕到战利品了,又有一顿美食可解馋气了。
抓到麻雀后,开始烧水,烫毛,拔毛,打剥,掏出五脏,上火烧烤。像极了现在的吃烧烤串,只是没有麻辣味,而是一撮盐,一撮花椒粉,连油都没有,却吃得津津有味,且百吃不厌。那是饥饿的驱动,虽算不上饥寒交迫,但腹中空空,馋欲很强,不是贪欲唆使。一年半载难见几顿肉,实在是缺少美味犒劳。
麻雀属于最容易捕获的弱势群体,也因为它们与人抢粮食吃,才招来恨之入骨的追打和猎杀。
现在回想,人是最可怕的动物,除了麻雀,其他野生动物也不放过,只要能解饥,便不择手段拿来饱餐。时代不同,手段相同,以前是因为穷,现在是因为贪。
也许,吃麻雀的时代只有我们年龄段的人路过,并专心致志设计套麻雀的工具,趴在门缝做贼一样狩猎。现在没人专门因为饥饿去抓麻雀解馋,因此那也是一种时代“病”,也是麻雀最倒霉的时代。
如若放下杀戮,生态自然会一片和谐,生物链的自然消长,不正是大自然的平衡需求吗?麻雀虽小,但它也有益处。
八十年代中期,麻雀像商量好一样飞走了,当麻雀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人们便开始恐慌起来,一种不详预感空袭而来。好像失去了陪伴几十年的亲密伙伴,几天不见觉得心里空落落,又担忧人们会发生什么不测。麻雀属于灵性类物种,它们应该天长地久与人共存。由于保护庄稼使用了过多的毒药和人为的扑杀,把自认为赶不尽杀不绝的弱势群体彻底断了根儿。
又过了多年,麻雀不知从哪里飞回来了,人们几乎是欢呼雀跃:麻雀回来了,麻雀回来了!可见失去后的珍贵和诧异。
自从脱离了农耕生产,便远离了自然景观,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很少有闲情专注天上飞的和地上走的鸟、畜,那些远离视线的、与人和平共处的自然界生灵,曾经给我们带来了安详与充实,欢乐与惊喜,应当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珍爱,有了它们生生不息的繁衍与参与,才有了我们生活中的花香鸟语。
那天在公园看见闲庭信步的麻雀成群结队,感觉好亲切,好想神手去触摸毛茸茸的身子。突然想起好久没与麻雀近距离接触了。它们更新换代了不知多少茬,而我,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看雀人。只是我不再追打麻雀,更不会因为口欲去扣麻雀。
人与自然的和谐才是最美的景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们不只是脏腑功能齐全,还具备喜、怒、哀、思、悲、恐、惊的神智。和人一样,也怕死。大自然是属于众生的,因此,珍爱动物禽兽,是珍爱我们的生存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