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花飞舞，漫天皆白。
　　 昨天晚上，北方的一股寒流，给五斗寨送来的一场大雪，天亮后，纷纷扬扬还在飘。
　　 溯风凛凛，在山谷中恣意呼嘨，裹着漫卷的雪花，挟着逼人的寒气，扑在人脸上如刀划过。
　　 冷，如冰刀刺骨。
　　 杨啸戴着斗笠，披着长衫，他举目远望，远处，山峦、丛林，已是白雪皑皑。
　　 眼前，雪压树枝，挂满大大小小的冰凌。
　　 卯时出门，从梅峒走到现在，他估计已快到巳时，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终于他走进了那片熟悉的楠竹林，穿过去，就是“端公嘴”。
　　 前次他和孟廷玉一道从仙峰小镇走到五斗寨与孟廷玉的父亲——寨主孟天成相见，虽是初次见面，二人久闻对方之名，相见恨晚，彻夜长谈，议及天下大事，明朝庭、大顺军和清军入关。
　　 两天后，他离开五斗寨，孟天成和儿子孟廷玉女儿孟笑梅三人送他下山至这片楠竹林。
　　 那天告别的情景，浮起在他的脑海，边走边说，下山路上，孟天成告诉他，五斗寨上下山除了前山那条小路，在“端公嘴”还隐有一条秘道，陡峭险峻，树密林深，纵横交错，一步走差，陷入其中，就无法走出去。
　　 杨啸出了楠竹林，爬上“端公嘴”按照孟天成告诉他的行路方法，每前行五十步一左拐，到第四十九个左拐，很快从密密丛生的乔木灌木中穿过，走出了“端公嘴”。
　　 豁然开朗，前面一条路，宽约丈余，直通山上五斗寨的“鹰嘴岩”。
　　 杨啸大步向前。
　　 路边一大片茂密的芭茅草，雪花，纷纷扬扬飞入芭茅草丛中。
　　 一阵晃动，芭茅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忽地，一只金钱豹从草丛中窜出，腾身扑向杨啸。
　　 杨啸一惊，迅捷地将身形一低，侧身从豹子利爪下闪开。
　　 扑了个空的豹子，张开大口，发出一声怒吼，一转身，又向杨啸猛扑。
　　 “嗖”的一声，裂空响起，白光闪过，一支箭射进了豹子的左眼。
　　 遭此一击，豹子一声嚎叫，转身逃离，没入茅草丛中。
　　 杨啸回头一看。
　　 三丈外的山崖上，孟笑梅纵身跳下，手中拿着一张劲弓。
　　 “杨大哥。”孟笑梅喊了一声，几步跑到杨啸面前，问道：“豹子没伤到你吧？”
　　 杨啸笑道：“没有。不过还是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五斗寨会有金钱豹。笑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笑梅嫣然一笑，道：“这只金钱豹，也不知是从哪儿闯进山寨的，寨内的人，几受惊吓，豹子差点伤着人，今天，我见飞起了雪，觉得好玩，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弓箭出来转转，真巧，正好遇上。”
　　 “这豹子中此一箭，血流不止，怕活不了好久，笑梅，你爹你娘你哥可好？”
　　 “爹爹和哥哥不在寨里，受荘主白浪滔邀请，去碧落山庄了，明天就回来。”
　　 孟笑梅想了想，道：“杨大哥，不觉得，今天，是你上次离开五斗寨的第二十九天。”
　　 话一出口，孟笑梅一下脸上飞红，望了杨啸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杨啸心头一热，看来，孟笑梅心里惦念着自己离开五斗寨的天数，他顿时内心有种暖暖的感觉。
　　 他看着孟笑梅，说道：“啊，不觉得时间过那么快，今天，又到五斗寨来了，走，我先去拜见你母亲。”
　　 孟笑梅眸子里闪动着柔和的光，对杨啸轻轻说道：“好吧，杨大哥，我们走。”
　　 二人并肩而行，走向五斗寨。
　　 风小了，轻盈飘逸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散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
　　 他们迈着缓慢而一致的脚步，走在五斗寨空旷山野静静的小路上。
　　 五顶篷下，一座小山坡，坡上茶树行行，郁郁葱葱。
　　 坡下有一两三亩宽的池塘，碧水微波，飘入水中的雪花，很快融化。
　　 池边坐落一小院，依山傍水，院后长有一片成林的冷杉。
　　 五斗寨主孟天成一家在此临水而居。
　　 一只喜鹊飞来，落在院内的梅花枝头，在花枝间跳来跳去，叫声不停。
　　 正在院里练拳的武婉云收住拳，驻脚观看喜鹊。
　　 “娘。”耳边传来女儿的叫声。
　　 她转过头去，看见孟笑梅和杨啸走进了庭院。
　　 “啊，杨大侠来了。”武婉云笑容满面。
　　 杨啸向前两步，抱拳拱手：“见过武夫人。”
　　 武婉云：“杨大侠，别来无恙。快请到屋里坐，笑梅，你出去刚好碰到杨大侠？”
　　 孟笑梅：“就是。”
　　 走进客厅，武婉云忙唤女儿快去泡茶，对杨啸道：“杨大侠请坐，这一路辛苦你。”
　　 杨啸道：“谢谢武夫人。”
　　 “杨大侠不用拘礼。想来此行，你已见到李岩公子了？”
　　 “是的。”
　　 “笑梅她爹，每谈及杨大侠时，就说很放心你做事，江湖上人皆知，你不做则罢，做则必成。”
　　 “人以诚信为立世之本，言出必行，行则必果。”
　　 “近闻江湖盛传，大侠在叙府，助官府缉拿人犯？”
　　 “此为一采花恶徒，善飞檐走壁，其在江城发案奸杀妇女，被‘神手双捕’张猛、赵强追击至叙府，恰遇我去那里寻访杨氏一前辈，故助他们擒获了该犯。”
　　 “行侠仗义，实为大侠之本色”
　　 “江湖所谓‘大侠’之名，实不敢当，张赵二人，我认识多年，相助朋友，为江湖道义，杨啸自应有所担当。”
　　 武婉云透出赞许的目光，转头，对沏好茶座在身边的女儿道：“笑梅，你爹常说仁义礼智信，杨大侠如此讲诚信道义行天下之人，你可要多向他学学。”
　　 孟笑梅微笑道：“娘，我这次真的，要好好学学杨大哥的青锋剑法，杨大哥，行不行？”
　　 杨啸点头道：“行，我一定教会你，等着孟寨主回来。”
　　 两匹马在雪地上奔跑。
　　 骑在马背上的正是五斗寨寨主孟天成和儿子孟廷玉。
　　 碧云山荘的两天，孟天成、白浪滔二人交换了各自掌握的线人呈报的一些情报，今天赶回五斗寨。
　　 漫天的雪花，不时钻进孟廷玉的脖子，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在肌肤上留下一丝冰冷。
　　 孟廷玉把手中缰绳轻轻一带，使马蹄慢了下来，道：“爹，今天下午，就回寨了，这阵雪大风急，我们是否在前面那家小店暖暖身子，歇歇脚？”
　　 孟天成抬头望了望天空，说道：“好吧，天黑前，能赶到家就行。”
　　
　　 二
　　 多岗槽峡谷，崖壁高耸，古树参天。
　　 站在峡谷上面往下看去，谷底环形深坑，宽十余丈，雾障升腾，目不可测其深，故山民称其为：“天坑”。
　　 位于坑底一个幽深黑暗的洞穴内，灯火通明。
　　 十八根用石块砌筑的石柱，分列洞内两边，柱顶端的灯盏内，浸泡在油里的灯草燃着的灯火，不停地晃动。
　　 洞壁和洞顶，不知历经了多长的岁月，生成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悬挂、耸立，形似飞禽走兽。
　　 水滴不时从顶上滴落下来。
　　 长年累月，滴水穿石，地面上形成许多凹陷的小水坑，满溢的水，顺地面淌流向低处，汇入旁边的一条暗河，不知流到了何处。
　　 滴滴答答，昼夜不停，水滴在水坑里，给洞中带来种莫名的恐惧。
　　 奉多尔衮之命，清军骠骑将军阿莫多率领近百名八旗兵卒隐驻在“天坑”下边的这个洞穴之中。
　　 多尔衮攻占北京城后，率清军铁骑对败走的李自成大顺军穷追紧逼，一路攻进山西、陕西、湖北，他派遣多支小股队伍分潜各地，刺探军情，为清军攻至当地时可配合作战。
　　 阿莫多带着所率兵卒装扮成中原人氏，半年前暗暗来到川南，潜入僰王山一带，这里峰峦叠嶂、山高路险，人迹罕至。
　　 很快，他们觅得便于隐藏，被当地人称之为“天坑”的地方。
　　 从峡谷下至坑底，野草丛生、藤蔓缠绕，遮蔽着一处很大的洞穴，洞内流水潺潺，有一暗河，水清见底。
　　 “哈哈，好呀！太好了，此乃天然的藏身之地，真是天助我大清也。哈哈哈！”阿莫多一阵狂笑。
　　 他随即指挥手下将“天坑”周围的几户山民，悉数赶离了多岗槽峡谷。
　　 山民相传，峡谷内来了一伙山贼。
　　 没过多久，附近的山民，身受其害，抢劫、强奸，时有发生。
　　 附近的山民们不得不纷纷弃家逃奔别处。
　　 坐在洞中垒起的高台阶上，阿莫多看着下面的八旗管带和兵卒们。
　　 “将军，不足百里远的“五斗寨”，前不久杀了我们想摸进去的几弟兄，我们应该继续派人潜入，寻机杀掉寨主，就能去占领寨子。”下面有人说道。
　　 阿莫多一看是冷辛，自己手下的一名八旗管带。
　　 阿莫多摇摇头道：“五斗寨的僰人不太好惹，寨主孟天成一家人都是武艺高手，寨内拥有上千人，这些僰人勇猛强悍，都非等闲，上次私自前去的白飞他们七个人，已经在那里丢了命，此仇是必报，但我们须静待时机，目前还不到我们动手的时候，待多尔衮大帅率大军一到，五斗寨定会为我所破，到时，叫他们全寨玉石俱焚！”
　　 冷辛道：“将军，还有，近日派出的眼线，传来消息，大顺军李岩带着三千余人马，进入了川南古岭一带。”
　　 阿莫多道：“李自成已死在湖北，大顺军剩下的残部，分散逃亡，不足为虑，你等不知，多尔衮大帅很快就要平定湖北，不日即可分兵攻入四川，由川南挥师北上，占领巴蜀，然后直捣汉中，与阿格奇副帅统领攻入潼关的人马汇合，即可攻取长安，剑指大西北，这是多尔衮大帅的战略行动部署，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乱了多帅的大计。”
　　
　　 三
　　 月似钩，夜深沉。
　　 五斗寨的护卫队里挑选出的三百名好手排列在忠义堂前。
　　 回到五斗寨的孟天成和孟廷玉父子，再次与杨啸见了面，谈起最近出现在多岗槽峡谷的一伙山贼，决定采取行动，一举灭掉他们。
　　 望着面前个个精神抖擞的护卫们，孟天成道：“今晚上，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多岗槽峡谷，自从一伙山贼闯入那里，占据了峡谷内叫“天坑”的地方，他们为非作歹，残害山民，经暗中探查，我们弄清了这伙所谓“山贼”的本来面目，其实是侵入中原的清军满人！近一段时间，他们不时制造混乱，是为清军进攻四川做准备，前不久几个攀崖摸上五斗寨的贼子，就是他们的人，死在了我们的藤条箭下，必须除掉他们，今晚上，就是他们的死期！请杨大侠说几句。”
　　 杨啸看了看大家，说道：“关外的满人清军，自占领北京后，攻进中原，杀烧抢掠，杀我大明百姓，侵占大明河山，无恶不作！今夜，在孟寨主带领下，到多岗槽峡谷，为清除潜入的这小股清军，我们将放手一搏！”
　　 站在一旁的孟廷玉一挥手：“禁声，出发！”
　　 孟红梅和母亲武婉云站在忠义堂前，目送出发的队伍。
　　 出寨，下山，穿出楠竹林，走过一片梯田，三百多人脚下绑着芭茅草沿着田间小路静悄悄地疾步向前。
　　 队伍前面走着孟天成、杨啸、孟廷玉。
　　 夜色笼罩，广袤的山野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约三个时辰，队伍来到了多岗槽峡谷。孟廷玉命令道：“停止前进，全体隐蔽。”
　　 峡谷里，奇峰山影，怪石突兀，古树参天。
　　 孟天成对杨啸小声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天坑”了，深数十丈，先叫几个机灵的护卫去探明情况，看看“天坑”上面有没有人防守。”
　　 没有多久回来了一个护卫，走到孟天成面前：“寨主，上面没有人，他们在那里继续观察。”
　　 孟天成点了点头：“好，杨大侠，我们按计划行动，廷玉率人摸下去，用硫磺烟火封住洞口，里面的人受不了烟熏，就会跑出洞来，一百弓箭手一起向下放箭，其余的人跟着杨大侠攻下去。”
　　 带着五十名护卫，孟廷玉他们用拴在树上的几根绳索，悄无声息地下到坑底，下面夜色更暗，他们摸索着渐渐接近了洞口。
　　 远远看见有一名守夜的人在洞口来回走动。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从两边向洞口移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守夜人。
　　 趁守夜人转身时，匍匐着的护卫起身一个猛扑，用右手臂夹住他的脖子，左手抱着头使劲一扭，守夜人顿时颈椎骨断裂，被拖入草丛。
　　 “快！”孟廷玉指挥众人迅速地把一捆捆准备好的树枝、硫磺、硝石粉堆在洞口点燃，转身潜回灌木丛林。
　　 火，越烧越大。
　　 树枝里放有硫磺硝石粉燃起的烈焰，发出阵阵炸裂声，浓烟不断地朝洞中钻去。
　　 见火光腾起，孟天成站在“天坑”上面，盯着洞口，叮嘱所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做好放箭的准备。
　　 果然，洞内的人听到动静，加上受不了烟熏，陆陆续续有人冒着火焰跑出了来。
　　 “放箭！”孟天成一声大喊。
　　 嗖嗖嗖，百名弓箭手一齐放箭。
　　 火光中，箭如飞蝗，射向坑底洞口。
　　 杨啸带领近两百名护卫已经下到坑底，很快在灌木丛林里与孟廷玉他们汇合。
　　 只见被藤条箭射中的清军兵卒横七竖八倒在洞口和坑底。
　　 半个时辰，箭，停了，火，也渐渐燃尽。
　　 余烟弥漫、升腾在“天坑”内，空气中散发着硫磺味。
　　 站在洞口的阿莫多，看着自己伤亡过半的兵卒躺在地上呻吟，哀嚎。
　　 他望见灌木丛林走出来的人群，高声叫道：“偷袭、火攻，还藏着不现身，有种的出来！一决高下！”
　　 杨啸、孟廷玉早已走出灌木丛林，此时，二百多护卫散开，手握兵器，成队列站立在他们二人身后。
　　 阿莫多一看，夜色中，距离不远的丛林，出现了很多人。
　　 冷辛道：“将军，前面的两个，一是杨啸，人称杨大侠；一个是孟廷玉，孟天成的儿子，我在燕阳见到过他们。”
　　 杨啸道：“将军？不出所料，果然是清军，偷偷摸摸，假冒山贼。”
　　 阿莫多道：“今夜，你们不是偷袭吗！”
　　 杨啸笑道：“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好、好，乘夜偷袭，放火施烟，箭杀我将士，拿命来！”阿莫多大叫着，手中双锤一举。
　　 冷辛道：“将军且慢，让我前去。”双刀一摆，冲了出去。
　　 杨啸挡住孟廷玉：“让我去会他。”大步迎向冷辛。
　　 见杨啸上前，冷辛一招“泰山压顶”手中双刀恶狠狠地劈向杨啸头顶。
　　 白光一晃，杨啸抽剑出鞘，手疾、剑快，青锋剑势如电闪，眩光刺目。
　　 剑、刀，两刃相碰，“当”的一声，冷辛一愣，手中双刀已断为两截。
　　 杨啸身体不动，右手顺势向下回剑一拖。
　　 青锋剑，削铁如泥，杨啸剑速奇快。
　　 冷辛只觉自己左手腕一冷，左手掌和断刀一起掉落地下，他竟没有疼痛的感觉。
　　 血，从断腕处溅出，这时，冷辛才知痛心疾首，急退回洞口。
　　 阿莫多一声大叫：“呀呀呀！”抡起双锤朝着杨啸扑去。
　　 孟廷玉纵身一跃，举手中刀迎向了阿莫多。
　　 三十岁的阿莫多身高力大，手中使用的双锤，名“浑元锤”乃纯钢所铸，重八十斤，与人对阵时，他使用的双锤势大力沉。
　　 钢刀和钢锤碰在一起，震得孟廷玉手掌虎口生疼，脚下往后连退几步。
　　 阿莫多双脚朝前跃起，手中双锤左右开弓，朝着孟廷玉一个直锤击向胸口，一个横锤扫往腰部。
　　 孟廷玉一个“旱地拔葱”原地腾空而起，向前空翻，反手一刀朝阿莫多后背插去。
　　 阿莫多眼前一晃，不见了孟廷玉，急收双锤，脚步往前一迈，但已稍慢，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被刀尖划了一道口，他心中大怒，一个急转身，右手用力一掷，“呼”的一声，飞锤击向孟廷玉。
　　 听到身后的声音，脚刚落地的孟廷玉不及转身，迅朝前一扑，就地一滚，让过飞锤。
　　 只听“扑哧”一声，这是刀剑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利剑，杨啸的青锋剑。
　　 身体，阿莫多的身体。
　　 青锋剑从阿莫多后背刺入，前胸穿出。
　　 阿莫多左手握锤，胸前，血涌如泉，他慢慢地回过头，往后瞪着杨啸：“我，必，杀你！”
　　 杨啸拔剑一抽，阿莫多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