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玉】父亲和鹰 (散文)
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
从记事时起,父亲就和鹰有了不解之缘。他能在白天忙活了一天后,而不知疲倦地守在大树下套鹰,往往接连几个晚上都会无功而返。但父亲一点也不气馁,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总会感动时光,最终会如愿以偿。
父亲的鹰分两种:鸡鹰和兔鹰。当时年少的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一模一样的小东西还要起两种名字,就追在父亲身后,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而父亲给我的答案很简单:鸡鹰专门抓野鸡,兔鹰专门抓兔子。当然,直到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父亲敷衍我的话,因为他的兔鹰,也抓来了野鸡之类的飞禽。
农闲的日子是农民们最开心快乐的时候,秋收结束,颗粒归仓,一切农活均告一段落。丰收带来的喜悦,让村子里的人们精神焕发,习惯了劳作而一旦静下来,他们心就会痒,因此跟着看父亲放鹰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老家那地方出门就是山,有的山势比较险峻,从沟底望向山顶,真是一头挑着云端,一头落在人间。没有经过长期锻炼的人,是很难一口气爬上山顶的。而家乡的父老乡亲,生于此长于此,为了生活,从年少开始,练就了一身特殊的本领。爬山的时候,往往是胸不闷,气不喘,一口气爬山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四面环山的故乡,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山上有一层一层的田地,从沟底算起,蜿蜒起伏,条条片片一直绵延到山顶。架子车上不去山路,祖祖辈辈都是靠人挑和牲口驮的办法,历尽千辛万苦,把一年年的庄稼如蚂蚁搬家一样弄回家。从一代人繁衍到另一代人,子子孙孙,与大山打交道,无尽无休。
肥沃的黑土地上,插个柳枝都能发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也是村民不愿离开大山的一个原因,尽管生活艰苦。
漫山遍野的绿色,在微风的扶助下,一波一波晕染,一波一波漾开,然后再收拢过来,回复原状。如果一直瞅下去,你会感到陶醉,你会跟着一望无际的麦浪,如醉如痴。
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是碾场和扬场的情景。一堆堆饱满的麦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豌豆从豆荚里钻出来,跳着,滚着,满场都是它圆圆的小脑袋。胡麻会被炙热的太阳晒得翻身跳动,燕麦炸开锋芒,像扎堆的游鱼。故乡的秋天,让村民们的日子显得饱满,让生活充满惬意,对岁月充满希望!
这时候,还是会有放鹰的人在山间呐喊。往往是鹰放出去抓猎物,人们才会摇旗呐鼓,喊得声音越大,猎物就越会不知所措,像被吓傻了杵在原地观望,鹰盘旋而来,一个俯冲顺利拿下。为这个原因,帮手和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这时的父亲,魂早就被喊叫声“勾”了去。只见他随便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跑一边大声呐喊:在那边,飞到那边了,快追,快……你们都快点啊,哟,又反飞过去了……。那么远的距离,我知道父亲是瞎鼓劲,谁会有鹰耳听八方的本事呢。可他依然乐此不疲的追着、喊着,直到那帮人越过山丘,消失在山后,他才悻悻而归。
最让人佩服的,是父亲训练出来的鹰,不管放飞出去多远,不管能不能看到它的身影,只要父亲口哨声响,很快鹰就会如约而至,从来不打马虎眼。
训练鹰的过程十分讲究,也有一些技巧。对人而言,有心诚,有耐心和爱心;对于鹰而言,恐怕是它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经历和无法言说的煎熬了。父辈们把训练鹰都叫做“熬”鹰,一个“熬”字,既是专业用语,也说明了训鹰的艰难过程。
刚套来的鹰野性十足,时刻想着逃走。因为怕伤着鹰腿,父亲就用结实的宽布条,拴住鹰的一条腿,再把它栓到木架上。它拍打着翅膀,刚要凌空而起,就被拴着的绳子拉了回去。因为怕失去重心,又加上惯性,整个身子就被倒挂。所以它不顾一切扑腾,一遍一遍起飞,又一遍一遍被拽回来,直到精疲力尽。看着它凌乱的羽毛,耷拉的脑袋,蔫蔫的表情,一下子温顺不少。父亲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含在嘴里,混合唾液,喷淋鹰的全身(头除外),他这种训练方式是老辈相传,目的是让鹰习惯并记住主人的味道,往往要好几天,日夜不停,人、鹰困乏到极点,才能熬去鹰的野性,才能人鹰相互配合,才交成朋友。
训鹰还有一道至关重要程序,就是饿鹰,故意让鹰挨饿,饿到一定程度,父亲就先给它喂水,喂到一定程度再把准备好的新鲜兔子或野鸡肉,一块一块塞进它嘴里,但不能喂饱,三分饱的样子,这样是为了让它消除不适,顺服水土,这样的“魔鬼式”的训练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达到效果。
学校跑操用的“铁哨”都被父亲拿来训鹰了。口哨响一声,就是冲出去抓猎物的意思,口哨声无限拉长,就是收工返营,鹰会从远处飞到父亲手臂上落下。父亲架鹰的手臂,用厚厚的布一层层穿起来的,有时也免不得被鹰的利爪划伤。
付出很多辛苦,鹰终臣服了主人,他们之间逐渐配合默契,俨然是一对好朋友,也许形同父子,人和动物建立了奇妙的关系,它不会再离开他,他也对它爱护有加,关心备至,他们的关系相当密切。
这时可以去山野捕猎,遇到猎物后,鹰那圆溜溜的小眼睛就会死死盯住,牢牢锁住目标。父亲说他能感受到鹰的颤动,那是野性的彰显,那是看到猎物后兴奋的本能。时机成熟,父亲会拍拍它的脊背,示意可以开始了,口哨一响,瞬间,就见它从父亲手臂上一弹,箭一般窜入云间。这时候,跟着的人就会呐喊助威,朝着鹰飞出去的方向狂追,帮助鹰一起捕获猎物。
而这时候的父亲,会笑得十分开心。褶皱微微隆起,眼睛眯成一条缝,连鱼尾纹都在悄悄变化,眉里眼里透着自豪,透着成就感。
鹰在家里栖息的地方是一根十字木桩,立在院子里,可以随时挪动,是父亲亲手设计制做的。每次放鹰回来,父亲就将它拴在木架上,让它养精蓄锐。每到晚上,不知是怕鹰冷,还是怕它会飞走,父亲会不厌其烦得把木桩移至屋内,再把鹰架上去,用粗布条拴住另一只腿,他才安心去睡觉。
为了更加警觉,父亲还特意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铃铛,挂在鹰的腿脚处,只要身体动一下,铃铛就会响起来,父亲就会第一时间起来看它。
在鹰闭上眼睛假寐时,我才敢凑近去观察。那弯钩一样的嘴,配上一对锋利的爪子,让年幼的我不寒而栗,不敢靠近。稍微有一点动静,一双机警的眼睛就会向你盯来,似乎能穿透你的身体。这时我汗毛竖起,屏住呼吸,赶紧离开。
想想那些弱小的飞禽走兽,看到这“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该有多么绝望!可大自然的规律就是“一物降一物”,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恒古至今谁都改变不了生死的命运。
我时常担心它会受惊,扑飞下来伤到人。但父亲一点儿也不怕,就像对孩子或熟悉的人一样,时而摸摸它的头,时而刷刷它的羽毛,还自言自语说个不停。鹰好像也能听懂他的话,乖乖聆听着,还时不时抖动翅膀,拍打父亲的胳膊,和撒娇的孩子一样。
父亲把最好的猎物肉给它吃,它也毫不客气,喂多少吃多少。我双手托着下巴,眼睁睁地瞅着父亲撕肉的手和弯钩一样的鹰嘴,它每往肚里吞进一块肉,我会下意识地咽口唾沫,心中产生一些不平和嫉妒。看着我撅起小嘴,父亲“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随后他说:“只有把鹰喂饱了、吃壮实了,它才能有无穷的力气,才能抓到更多猎物,你们才能吃到更多的肉”。我只有不情愿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几十年过去了,漫山遍野放鹰的呐喊声、追逐场面,像岁月雕刻成的一幅画,时常浮现在眼前,清晰得没有一点杂质。
父亲瘦小的身子,已被岁月越压越弯。回忆起那段激情岁月时,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那只鹰还架在他手腕上,瞄准猎物,蓄势待发。
岁月流年,尘封了很多逝去的往事。看着庭前花开花落,蕴含了多少年轮的记忆。翻开我发旧的笔记,字里行间充满着深情和意境交错。感到曾经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朴朴实实,才是真正的生活。
惟愿我的老父亲,永远保持一颗童心,健康快乐每一天!
跟着你的文字回忆鹞子的生活轨迹,抓麻雀,兔子,和其他鸟儿,吃饱喝足后威风凛凛,箭一样飞出去,放鹞子的人吹一声口哨它又飞回来站在手臂上。哈哈,我差点忘了鹞子的存在过程。谢谢怀旧的人带来的丰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