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我从办公楼耷拉着脑袋出来，一脸愁云。
　　 职场、情场貌似都像是被扔进了赌场，筹码一点点加大，却总是一手的烂牌。
　　 “小姑娘，你的花掉了！”
　　 我在内心里骂骂咧咧，往商业街走去。正巧，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在我前面经过，一朵艳丽无比的玫瑰，从她的花篮里掉落。我心想，这小姑娘看样子不是那种穷人家的孩子，还出来卖花。这凌晨的街道，能有几个人买花，还不赶紧回家睡觉。
　　 “你的花？”
　　 我见她没听到，就又喊了一声。随即，我捡起那朵花，追了上去。
　　 小姑娘回过头，冲我笑了笑，轻声说道：“谢谢！”就接过了那朵花。
　　 我耸耸肩表示不用客气，就继续向着我那间冰冷逼仄的小公寓走去。
　　 “靠，啥时候这里又开了一间酒吧啊！”
　　 转过灯火辉煌的商业街口，一块招牌霓虹闪烁，晃得我眼睛疼。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写着——桃花源酒吧。
　　 “先生您好，您是今天的第一千位顾客，可以享受免费招待！”
　　 一位服务生，白白净净，拦住了我。
　　 “免费？”
　　 好家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头一回让我碰到了。我可是从来没有去过酒吧，更别说是免费让我去嗨一把。
　　 “是的。仅仅对每天的第一千位顾客免费。”
　　 原本，我想着赶紧回家，倒头大睡。没想到好事临近，精神瞬间被点燃，还睡什么睡，有这个时间放纵，为啥还钻回我自己的世界。
　　 “那敢情好，走！”
　　 我双手往裤袋一插，仿佛要登基为王一般。还是免费的东西更吸引人啊！
　　 “不过，这里得让您选择一下。反而毫无感觉。由于您是免费顾客，二者仅能选一个。”
　　 进了大门，眼前是两个通道。左边的指示牌写的是“酒痴”，右边的指示牌写的是“舞池”。好家伙，难不成一个是纵情女色，一个是过足酒瘾呗！我心里的小鼓“咚咚”敲着，鼓点比较密集，似乎也没法区分到底该选择哪个。
　　 我往右边走了一步，心想：妈的，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吧！这么多年压抑惯了，何不跳入这“舞池”，放纵一把？再说了，今天是免费……
　　 不行！我刚想再继续，脑子里有个坚硬的小拳头锤了我一下。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要是进去了，人家再来一句门票免费，别的不免，那岂不是栽了！光进去，干巴巴看着啊！那不行！”脑子里响起这么一句话。
　　 我退了回来，瞥了一眼服务员。
　　 “都是什么免费？”
　　 我这次就得小心点，把该问的都问清楚，像极了甲方乙方在商讨合同条款。
　　 “凡是本店的消费型商品，都免！”
　　 我一听，这句话的意思就对商品的种类进行了范围划分，那就得谨慎对待了。因为，“舞池”这种东西，我万一克制不住什么情绪，一旦失态，再产生了别的消费，那……我赶紧摸了摸口袋，坚决地回答：“我选‘酒痴’。”
　　 “好的先生，请随我们的迎宾小姐进去。”
　　 “先生，这边请！”
　　 随即，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从走廊拐角处走了出来，一把挽着我的手臂，将我领了进去。
　　 我像个小丑，步伐凌乱不堪，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一位礼仪小姐在搀扶一位中风患者。
　　 二
　　 我看到酒吧的服务台笼罩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有多昏暗呢，这个吧台，我目光能到达的范围有限，延伸到哪里，究竟吧台有多大，我根本看不清。吧台前面摆放着一把把高脚椅，都是单人座，这一点十分迎合我的口味。酒吧这种地方，就该给喝闷酒的人留一点余地。看看电视上，那酒吧是我这样的人去的吗？都是扭屁股，抖胸，还穿得那么少的人……
　　 “咱就这命，反正喝酒免费，今晚喝他个痛快！”
　　 我自言自语，径自走到离我最近的一处座位。
　　 “先生，来点什么。”
　　 “最贵的酒，先上一杯尝尝啥滋味！”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没有酒。”
　　 “啥？”我吓了一跳，酒吧里面没有酒，这不是在说自己脑袋里没有脑子啊，“酒吧里面怎么可能没有酒？”
　　 我起身，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酒柜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酒瓶。
　　 “大哥，你玩我呢？你身后那不是酒吗？虽说我是免费的顾客对吧，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的智商啊！”
　　 我有点生气，更多的是难堪。基于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我不敢让怒火烧起来。一些污言碎语就这样在肚子里来回逛荡。
　　 “抱歉先生。我没有丝毫不敬。我们这只有‘情’，我身后，摆满的瓶子，里面装的是各种‘情’！”
　　 “情？”
　　 行，真行！这年头，酒吧里面卖个酒还得整一些矫情的玩意。难道这个世界都这么虚伪？怪不得现在“金主爸爸”、“绿茶妹妹”、“小哥哥”……之类的称呼盛行呢，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算了，反正咱也没有那个本事，好不容易捡漏免费混进来，相比下去，自己更矫情。
　　 “是的。先生，你要尝尝哪种？”
　　 这一问，倒是难住我了。这酒和情，谁知道是怎么个关联法。
　　 “要不，先来一杯……销量最大的吧！”
　　 “好的先生，稍等。”
　　 调酒师迅速从身后抽出几个黑色的瓶子，貌似这酒柜上面的酒都是一种包装。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这些酒究竟有什么区别。反正我心里总觉得，这家伙明摆着在玩弄顾客，弄一些一样的酒，装在一样的瓶子里，再勾兑一些不一样味道的配料，就卖出贵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价格。
　　 “奸商……”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尽管，我眼前的一切，今晚对于我来说，是免费。
　　 调酒师用娴熟的手法在我眼前晃动，一个银色的调酒杯在他手上来回翻转。他始终保持一种温和的微笑，两只手不断变换着位置，这只密封的调酒杯在他身上的各个关节处停留、旋转、来回飞舞……
　　 “还是有两把刷子嘛！”我心想，“别骂人家了，人家也只是混口饭吃，说不定出了门，和我一样……”
　　 “先生，轻慢用。一杯‘快乐’，请您品尝。”
　　 “谢谢。”我礼貌地回了一句。
　　 三
　　 一只高脚杯，盛放着几种颜色堆积起来的液体。
　　 从影视剧的桥段中，我知道，这叫鸡尾酒。
　　 “呵，真够恶心人的，‘快乐’！”我冷笑一声，很轻，最起码不会影响我刚才的礼貌用语，“这杯醉生梦死的狂欢，到底还是散发着金钱的臭味啊！”
　　 我倒是想起了刚才“舞池”两个字。
　　 夜店，富家公子，一杯接一杯五颜六色各种品种的酒。这大概就是我脑子里与这杯称之为“快乐”的酒相匹配的场景。很显然，现在就我孤身一人，或者说，我的座位上，就我自己一人。身旁那些人与我一样意志消沉，品着自己眼前的那杯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倒是很好奇他们选择了什么感情的酒，付了多少筹码。
　　 “请品尝！”
　　 调酒师白手套在我面前一指，催促我尽快享用。
　　 “好！”
　　 我也就不再多想，免费的酒，不，免费的感情，还用得着深思熟虑吗？一口痛饮罢了！
　　 我一饮而尽，仿佛是一杯杂乱的油漆掺杂在酒杯里，给胃粘膜刮个“大白”。
　　 “靠，什么味……”
　　 一股难以忍受的气息从咽喉直接窜到了臀部。我下意识收紧屁股上的肌肉，别再让这个冲劲刚进入身体就肆无忌惮逃了出去。我姑且认为，这股气息是某位高人依靠内力打入我身体的真气。
　　 我承认，这个酒的劲头大，真的大！肝脏不行，就不要逞能去喝酒，解不了酒，酒精就快速占领大脑。不对，是“快乐”，这杯“快乐”跟麻醉剂一样，打进去就立即生效。
　　 “他妈的，滚！”
　　 我手里攥着大把钞票，正扔给一位哭哭唧唧的女人。不太肯定，也许是一位女生，长得不错。
　　 “就这样把我甩了？”
　　 “停停停！别说的这么可怜，我有说过跟你好？”
　　 我左右看了一下，发现身边竟然还站着几个身材火辣，面容姣好的女人。
　　 “哈哈哈！”我大笑着，“拿着吧，交易到此结束！”
　　 我赶紧摇摇头，我眼前就像是在播放电影，把自己内心最为龌龊和阴暗的一面给放大。但无济于事，这种被自己潜意识给控制的感觉，貌似真的叫“快乐”。
　　 “死去吧你！”
　　 一把尼泊尔军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正好切开我眼前这个人脖子里的大动脉。一股股鲜血，因为心脏紧张，愈发高频率地迸射出来，喷得到处都是，甚至于喷了我一身。
　　 “你……”
　　 他没有厉声的咆哮。似乎之前职场上的一贯威风，在现在都是纸老虎，一碰即碎。
　　 “老板都没你牛，去了那边，接着牛哦！”
　　 我用刀尖在他脸上的皮肤上切割着，享受这一刻细胞被分开的响声。这个响声是心底里最大分贝的笑。
　　 “我靠！”
　　 我用力拍了拍脑袋，想赶走这种罪恶感。酒精到这里，已经不是罪恶，已经被消化吸收成了恐怖。
　　 四
　　 “快，换一杯！来一杯……让我平静一下的……”
　　 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尽力保持自己的身姿和情态，别被身边的人发觉自己的异常。我不断用手势招呼调酒师，让他速速给我调配一种解药。
　　 “您的‘快乐’，就如此短暂？还是，根本没有体会到？要不要再来一杯？”
　　 调酒师诧异地望着我，貌似我是第一个因为选择“快乐”而迅速打断的人。
　　 “不，不用！快给我换一杯！”
　　 到这会儿，我已经开始相信这酒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可以放大内心的“情”。
　　 “先生，想要平静一点，或许有点难受……‘哀伤’如何？”
　　 “什么都行，我要赶紧结束这个感觉！”
　　 调酒师用同样的步骤，同样的动作，同一个调酒杯，我甚至都觉得他拿到的酒瓶子都是一样的。奇怪的是，倒出来的酒，颜色不一样。
　　 “先生，‘哀伤’，请慢用！”
　　 这一次，我根本就没管里面装的颜色是什么，一口闷了进去。
　　 这次的味道很清淡，有一种，咬了一口没有熟透的芭乐的味道。这里面倒是透露着一丝丝清凉，很细腻，能够刺穿食道，直接给心脏降温。
　　 “味道同样不咋地，比上一杯强点！”
　　 我依旧自言自语。
　　 哀伤？
　　 我现在才开始品味调酒师给出的品种。我这么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百姓，有资格哀伤？
　　 “呦呦呦……”那个女人以同样的姿势躺在我面前，“开得起这个价格吗？别谈感情，我只做交易……”
　　 “靠，婊子！”
　　 我朝她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
　　 “你这点唾沫，不够我数钱的……瞧你这寒酸样，有多远滚多远吧！”
　　 “我……”
　　 语言就这样戛然而止，不是画面被暂停，是我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将这个所谓的“哀伤”揪出来，放到脸上。
　　 画面虽然不见了，但是画外音还悄悄跑出来警告了我一句：“别这么死乞白赖了，你不配！”
　　 “呵呵！”一阵笑声，把我的眼睛拉拢到一个人的面前。
　　 这个笑声再熟悉不过，直至最后一口气吐出来，我也能从那一丝气息中拼凑出他的模样。正如以往，他以盛气凌人的站姿，就这样在我面前矗立着。
　　 “工作重要还是生活重要？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指望去享受生活？笑话！”
　　 每次会议，这句标杆似的座右铭就被他强迫刻在每个人的胸口，锻造成一根铁链，把每个人锁得紧紧的，像一条又一条的狗，供奉着他。
　　 “又来……”我闷哼一声，然后渐渐笑出声来。
　　 我已经知道这个酒的特性，也就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幻想。的确，这个酒是很厉害，能把我内心中与之匹配的感情用画面感给显现出来。
　　 “先生，您看起来不太‘哀伤’，难道是我的技术不行，把这两味‘情’给弄反了？不应该啊，我干这一行十几年，从未有过差错！”调酒师看着我，十分疑惑。
　　 “呵呵。你没错，只是每个人的情感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我轻声地回答。
　　 “那，先生，您是否再来一杯别的？”调酒师试探性地问我。
　　 我摆摆手。
　　 “罢了！免费的酒，不，即使是免费的‘情’，霍霍几次也没意思了，就这样吧！”
　　 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有几个人低着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我起身，准备离去，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醒着或许更有意思？
　　 五
　　 调酒师一再想挽留我，看他的表情，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可能我的表现让他误以为自己的技术出了问题，或者，是怕老板怪罪自己没有服务好客人。可不管怎样，我都给了他一个大拇指，称赞这支高脚杯，是如此的神奇。
　　 我走了几步，那位妖娆的美女再次过来挽住我的手臂，饶有兴致地问我：“怎么，不满意？这可是免费的哦！”
　　 “没，非常满意。正是因为满足，才不敢太贪婪！哪怕这是免费的！”
　　 我绅士地将她的手轻轻抬起，示意她不必再继续陪我往前。门口的迎宾也用奇怪的眼神目送我离去，可我满脸笑容，挥手致意，表示感谢。
　　 大街上的空气中，似乎少了些汽车尾气，这个点，有人忙碌，有人安逸。
　　 我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让凉意顺着气管进入身体，但很难达到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感。蓦地，又对那位调酒师肃然起敬。
　　 睁开眼，一家早餐店的门正在缓缓开启，他们已经开始忙碌。一位拾荒者，佝偻着身子，从店门前经过。他扭头朝里面看了几眼，女主人大声呵斥，他赶紧拖着一个破旧的口袋匆匆走过。路边的垃圾桶被夜猫踹翻，能吃的东西早已空空如也，他失望地扶起垃圾桶，继续着那条灯火通明的路。
　　 “哎！”我叹了口气，这种凄凉看不来，“还是乖乖回去睡会吧！”
　　 刚想迈步，右手处有一阵刺痛传来，一朵鲜艳的玫瑰正握在我的手中。
　　 “嗯？玫瑰！”
　　 我赶紧再四下张望，没有任何发现。不过，身后的那块霓虹闪烁的招牌，有些不太一样。
　　 “桃花酒吧？”我心里默念一遍，“不是桃花源酒吧吗？我是喝多了，还是酒没醒？”
　　 正在发呆呢，有个身着小西装的人锁好门，从我身边经过。他看我一直盯着招牌看，就轻蔑地说：“打烊了！想进来玩，明天。不过，记得多带些钱！”
　　 他大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轻声笑了几下，哼着小曲离去。
　　 我看见，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个小女孩，挎着花篮，冲我摆手，那一抹微笑，像即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