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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素年锦时(小说)


作者:染雨 秀才,1525.8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086发表时间:2021-04-08 10:28:59
摘要:追忆似水流年

二十五岁,素年已经长成年轻美丽的模样。如同幼年时期一样,脸上有一双和母亲一样的大眼睛。
   母亲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眼白处生长出肉状的凸起,她知道母亲已经不再年轻。二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幼童已经长成二十年前母亲的模样。她记得有一位喜欢的作家曾经说过,新的生命出生,旧的躯体就可以腐烂。
   如果不能明白时间带来的深刻变化,不够体会世间一切事物所谓的期限,就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暗藏的规律,而她也是到二十五岁才开始真正理解。
   要以一些成长作为牺牲才能穿越生命,以此为代价获得圆满。一些时候,她开始试着去理解母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变得怜悯和慈悲,开始明白和懂得,愿意陪着母亲一起顺应时间老去。但是她有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有自己的人生,一些时候,她在母亲面前变得矛盾暴躁,她要对自己的人生轨迹做出改变,她要向这个世间获取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她需要得到独自的人格,需要去世间闯荡,获得自由。很多事情无法如愿,只是因为来自各自的牵绊,在长久中各自消磨,各自妥协。
   吃过午饭,冬天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来,她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上,母亲坐在旁边。草坪上的男男女女,充满欢声笑语,他们踢足球,做游戏。飞机从上空划过,在刺眼的阳光下,发出令人眩晕的轰隆声。她看着操场上的少男少女,一种迷幻的感觉产生,一切真相仿佛如同假象,是消散于水中的泡沫。
   母亲说:“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像他们一样在操场上奔跑,和很多人在一起做游戏。”
   她说:“这些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为什么不适合?人都应该在阳光下走一走,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我可以选择瑜伽。”
   她已经很久不和一群人在一起了,仿佛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即使出现,也会被淹没在人群里。
   她的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仿佛只需要三十秒,她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事实上她是这样的女孩,敏感细腻,多愁善感。
   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母亲变成二十几岁的女子,她就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幼童。记忆是一条长长的丝绒线,穿越长长的幽暗回廊。
   五岁那一年,她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一个千禧年,时间是2000年。年后是她的生日,她出生在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此前的人生,是与父母和祖父母一起度过,在天地间自由成长,如同萌发的种子在泥土里自然生根发芽。对年龄没有认知,不知道自己其实马上又要长大一岁。只是觉得每天的时光漫长,每天清晨照在木窗上的阳光移动缓慢,母亲洗完的衣服晾在院子里在持续滴水,祖父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米糖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吃完。这一切都如同没有完尽的游戏,直到二十五岁都一直在记忆里持续,只是不记得在某一个时刻它曾真正地消失,后来能想起来的就只是记忆的碎片。
   母亲说,再过几天就是五岁的生日了,过完这个生日,你就应该去学校了。
   第一次开始去了解“生日”这两个字,不明白它代表着什么。那几天,她见到人就问,生日是什么?应该怎么过?村子里的人告诉她生日就代表你又长大一岁,请客吃饭就是过生日。于是她回家告诉母亲,说自己要过生日,要请客吃饭。那一年二伯父离开家外出谋生,祖父母和父母分居,住在二伯父家里。
   生日那天,母亲为她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特地为她炖了猪尾巴,后面几年的生日,只要在母亲的身边,她都能吃到猪尾巴。在门口,祖父送给她一件红色外衣,圆领上点缀黑色波点,荷包处绣着一个跳舞的女孩。她喜欢这件衣服,记得它,二十年后都没有忘记它。年幼时候一次郑重其事的邀请,在她心里把那一年的生日当成一次盛宴,因为它如此完整,没有缺憾,第一次完成了一个幼童对生日的想象。她能感受到来自祖父母和父母的爱,感觉到成长带来的快乐。那一年的春天,院子里的梨树抽出绿色枝芽,父亲开始整理果树,修剪枝芽。她的小小心灵感应到来自家人的触动,她开始成长。
   母亲带她去村庄里的小学上学,读幼儿园,祖父给她取名“素年”,希望她的一生都如同这些年少岁月,素年锦时。回来后的第一天晚上,和祖母睡在一起,她在漆黑的蚊帐中问祖母,“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名字?”
   “名字不过是人留在这个世间的一个代号,它不重要,它的作用只是在于让别人认识你,记得你。”祖母说。
   她躺在祖母身边,如同对生日的困惑,开始思考名字的意义。她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又一遍一遍自己答应。她开始步入这个世间,是从有了名字开始。五岁之前的孩子是上帝送到人间的天使,五岁之后她开始属于人类。她要开始学习学校里的规章制度,学习如何与其他人相处,学习尊敬老师。
   晚上她躺在祖母身边,那个时候她就是喜欢和祖母睡在一起,喜欢和她讲话,喜欢她身上散发的气味。父母每天都很忙碌,操持家务,农活,提供给她上学的费用,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很少与她交谈。
   春天到来,梨树开出雪一样的洁白花朵,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父亲一整天都在田园里修剪树木,疏花授粉。她闻到花粉漂浮在空气里的清香气味,看到父亲脖颈处流下的汗水,沉默的背影。他很少与她讲话,总是在不停做事。他要以这样沉默的姿态告诉她,自己对她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只能是努力供给她基本的物资,无法代替她在这个世间找到道路。而这些也是要在很久以后,她才可以明白作为一个父亲无奈背后的沉默寡言。
   村庄里的幼儿园设立在一间昏暗的大教室里,镶嵌着生锈铁柱的玻璃窗外是一大丛在春风里招摇的迎春花。许多孩子围坐在一起玩游戏,她站在那里,如同重新进入一扇门,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不敢与她们交谈。她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她们,像一只无辜的小兽。直到老师来把她介绍给大家,几个女孩跑过来把手里的迎春花送给她,她接过来对她们微笑。她们喊她的名字,她第一次试着去答应来自几个陌生女孩的呼唤,如同她躺在祖母身边自己练习的那样。一切都如同她想象中的模样,进行的有条有理。
   下雨的午后,她们就待在教室里,望着门外的滂沱大雨。夹竹桃的花在雨里被打湿,美人蕉的新叶里储蓄了新的雨水,泥土因为雨水变得湿润粘稠,回家的路上又要沾上满脚的泥土。祖父站在教室门外喊她,他撑着那把黑色大伞,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有八十岁,他还是坚持走长长的路来接她放学,然后去校门外的商店里给她买喜欢的东西装在书包里,他一直对她都是如此的溺爱,喜欢这个小小的孙女。
   夏天的夜里,她和祖父母坐在院子里吃饭,祖父给她讲很多故事。直到吹来的风渐渐变冷,稻田里青蛙的叫声变得清晰,夜色已深,繁星点点,看到远处山峦上的灯火明灭。她才愿意入睡。
   祖父还是每天坚持早起,去井里挑水放到缸里,独自去集市。每逢去集市的日子,她就待在祖母身边等待祖父回来,她知道他不会忘记要给她买点什么,他明白来自她的渴望,从来不会忘记她在等待他。她经常站在洗衣池的石头上看那条公路上路过的人,直到看到戴帽子拄拐杖的老人出现。她就开始对祖母说:“爷爷回来了。”
   “快去看看又给你买的什么,在这等一上午了。”祖母总是笑着对她说。
   那一年的五月,因为农务繁忙。清晨上学的时候,母亲把她交给邻居家高年级的女孩,她跟随那个女孩一起去上学,她走在后面,却总是跟不上她。她们走一段山路,然后到达公路的路口,学校里的钟声响起,因为害怕迟到,那个女孩丢下她独自跑去学校。她看着她奔跑的样子,自己在后面追赶,但是依然没有追上。她自己在路上慢慢走着,看到远处山下的麦田里有人在收割麦子,一位戴帽子的老人站在田里,她穿过层层荆棘包裹的小山坡,一路朝下奔跑。她边走边喊着:“爷爷,爷爷……”,直到走到他身边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这是谁家的小孩啊,这不是你爷爷。”许多人围过来看着她,她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像是动物园里被观赏的动物。她的手背已经被荆棘划破,伤口处渗出鲜血。
   她还是呆呆地望着老人,不敢接受自己闯入了一群陌生人当中,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祖父。如同当初站在角落里看其她的女孩玩游戏一样。她不敢说话。
   “你是谁的孩子?”另外一位老妇人走过来问她。
   “我是我爸爸的孩子。”她好像天生就是那种愚钝的孩子,从来不知道如何回答别人的问题。周围的人都在笑她。
   直到别人再次问到父亲的名字,她告诉他们。里面有认识父亲的人,把她送回家里。母亲看到她的一双被荆棘划破的小手,站在那里,可怜的模样。母亲其实想狠狠地给她一顿教训,惩罚她私自逃课,独自冒险的行径。这些怒火都被她那一双鲜血淋漓的小手熄灭。
   那个人告诉母亲,说她从上面的荆棘丛林里爬下来,幸好有那些荆棘替她挡住了下面那一片水塘,这个孩子命大。不然也许就掉进去淹死了。
   母亲看着她,她知道母亲已经非常生气,自己回到屋里没有再说话。没有因为被荆棘刺伤的双手感到疼痛,没有哭泣。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开始变得坚硬,特立独行。
   伤口愈合之后,母亲不再把她交给那个女孩,准备自己送她去学校。带上院子里其他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时间长了之后她们可以自己独立去学校,小孩子的步伐一致也不会落单。
   在学校里,她把祖母做的豆豉分给她们吃,她们一起去教室外面采摘漂亮鲜艳的花朵,把它们戴在头上,假装自己是仙女,吸取美人蕉新叶里储藏的雨露,把植物形成的天然屏障当成各自的家,用石头磨成的粉末当作午餐,加上玉珊瑚的果实和各种花瓣作点缀,彼此之间扮演各种角色相互对话。把野蔷薇的花瓣洒在风中,这些都是属于她们的游戏。
   商店里卖的各种零食,她们只能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后来邻居家的小孩开始有了每天两毛钱的零花钱。可以用来买一个泡泡糖和一个冰糕,她很喜欢这些,可是母亲从来不允许她吃这些,也从来不给她零花钱,不给她买零食。但是她渴望得到它们,因为仿佛只有自己也有和其她女孩一样的东西才会获得快乐。在获得这些之前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们。
   她在母亲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在父亲那里一样也得不到。这些东西只有祖父祖母愿意给予她,他们爱她,愿意顺应她的小小心意,帮她圆满。他们不像母亲一样小心翼翼,他们更能理解她要在这个世间建立的关系,需要的温暖。所以她从小就和祖父母很亲。
   后面一次逃学也是发生在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生病不能和她一起去,那个时候她已经具备了可以一个人走山路的能力,母亲放心让她独自去上学。可是当她路过山上的同学家里,看到班上的男孩子也在家里没有去上学时,她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他说已经请过假了。后来她对他说自己也不想去,他邀请她去他家里吃饭,她对大人们说不要告诉父母她在这里,今天她不想去上学,等到下午她会按时回家。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生长出厌恶和叛逆的种子,不喜欢上学,不喜欢被严格要求,不喜欢孤身一人。
   后来还是被母亲发现,这一次没有任何伤口可以从母亲那里获得怜悯。她得到了教训,父亲从家里出来,拿着棍子来打她,一步一步把她打到学校。同学们站在校门口看着她,开始议论纷纷,老师在教室里批评她。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五岁的小女孩,她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嘲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能收场的大事。
   很久她都不能完全适应学校里的生活,在年幼时候的她,被送进学校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感受到孤独。即使有同龄的女孩陪在她的身边,她也显得十分内敛和羞涩。所以她总是在身边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私自逃学,不计后果地挑战母亲的底线,小时候尽管她惧怕母亲的威严,但是这种恐惧最终还是不能战胜自己对孤独的恐惧。
   六一儿童节到来的那段时间,老师教她们跳舞,歌曲是《数鸭子》。她站在教室后面的队伍里,一直学不会那些动作。最终把老师惹怒。从小她就不热衷于向外界强烈地表达自己,很多时候都是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把自己放在那里,像一个木讷呆板的笨孩子。没有任何表达。后来她觉得自己的性格也许是继承了父亲那样的沉默寡言,从她迈进这个世界的第一步时就已经确定,只是需要得到时间来印证这个出生的婴儿到底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毫无疑问,她一直都不像母亲那样健谈。只是继承了她的一双大眼睛。性格上没有任何地方像她。
   所以成年之后她感受到来自和父亲性格里的共通之处,是不需要太多言语就可以明白的。
   六一儿童节那一天,老师带着她们去乡上表演节目。天不亮父亲就起床把她送去学校,校门还没有开,是凌晨五点的样子,父亲蹲在校门外的公路上,她蹲在父亲的身边,头上是母亲按照老师的要求扎好的羊角辫,再缠上红色的丝带。她蹲在他身边,黑夜中的父亲呆呆地望着那扇关闭的校门,夏天清晨的风吹过来,凉凉的感觉。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直到其她孩子陆续到来,老师帮她们化妆,在眉心用口红画一个美人痣,涂上粉末,画眉毛,再涂上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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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一个人生来都有一段故事,一个从小成长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或许钢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经历那严酷的高温,才成了钢铁。一个时代,一个旧时代,一个穷苦的时代,她就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里。年幼的她,就是一个安静,逆来顺受,不懂表达的女孩。她不与人计较,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底。因为偶尔的叛逆,被母亲责打。看着满身是伤痕的自己,她唯一能倾诉的地方就是祖父祖母那里。他们的宠爱,给幼小的她带来了无限的温暖和庇护。她虽然不善言词,却有一颗通透细腻的心灵,能看透每一个人心。幼儿时成绩偏科,没少挨过母亲的棍棒,但在乡里的小学里,她似乎如一夜醒转,考出了优异的成绩。虽然在学校里,她曾受过污蔑,欺负,但她却是用成果告诉了那些人。幼小的她,多么盼望长大,有着自己的憧憬。然而时间就像摆在橱柜里的碗筷,一动不动。在幼小的时期里,她最喜欢的是和祖父祖母待在一起,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这里也是陪伴他一生最铭刻的记忆,是她一生最想追忆的时光。虽然母亲比较严苛,但母亲一生都在为培养她成才而努力,也许她小时候不明白,但长大后她也懂得母亲的辛苦。也许她遗传了父亲的沉默寡言,让幼小的生活都在孤独里承受着去看待一个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待身边的一些人。但无论如何,她有一个梦想,她要改变一些东西,让四个人都住在一栋房子里,这是她最小的时候的最大愿景。人生都有一段最值得追忆的日子,而最值得她去追忆的日子,就是与祖父祖母待在一起的时光,是他们给予她一个健康的人格,是他们给予她人间最暖的爱。文章结尾处,她要被送到那个尖酸刻薄的大姑家,而文章也到这里停笔,抛出了一个大大的悬念,让读者深思揣摩。但小编觉得,在大姑家里,估计也是钢铁锻造的时候。精彩好文,文章生动精彩,描写细致细腻,看似平静如水,却情感充沛,扣人心弦,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千骑卷平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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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1-04-08 10:29:53
  整篇下来,唯有孤独。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4-09 00:29:27
  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时代背景和一个追忆童年的故事。文章人物刻画饱满,故事情节生动有趣,耐人寻味。也反射出了那个时代的教育背景,和生长环境。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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