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求你给我一巴掌(微小说)
杨宏妻子来探监时,问杨宏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杨宏叹息一声,说:“我、我想见二叔。”
“二叔?你犯糊涂吧?二叔不是在老家死了吗?”
“是啊,二叔不该死。他不死,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得,二叔是个刨地的农民,你堂堂城区拆迁办主任,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这个,你不懂。当年二叔给我一巴掌,我才敢开口说话,才敢抬起头做人,可是现、现在……唉!”
原来,杨宏小时候父亲去世得早,孤儿寡母,家里没有顶梁柱,母亲苦苦叮嘱他在外面不要惹事生非。
直到上小学的时候,杨宏都不敢主动跟人搭腔,走路常常耷拉着脑袋,眼睛看着脚尖,边踢石头边晃荡。
遇到七大姑八大爷回避不了,硬着头皮打招呼,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声音憋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支支吾吾,引来阵阵哄笑。越是这样,杨宏越着急,急得上火,急得额头冒汗,急得嘴唇发抖,急得泪水汪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我……”结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下文。
村里人指指点点,送他一个绰号——“口吃羊”。
邻居家地里的草被人割了,怀疑是杨宏兄妹干的,指桑骂槐编了顺口溜:口吃羊,羊吃草,杨家天生一怂包……
母亲敢怒不敢言,要杨宏兄妹装作没听见。
二叔从部队转业回来听嫂子说起这事,沉思片刻,把杨宠叫到跟前,厉声质问:“你爹不在了,听说你无法无天,敢偷邻居地里的草喂自家的羊,是不是?”
杨宏大惊,“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是不是你偷的?”二叔眼珠子里带着血丝,像要吃人一样,怒气冲冲,目光直逼杨宏:“说!快说!说呀!”
没等回答,二叔扬起手掌,“啪!”一巴掌扇过来。杨宏脑袋里轰地一声,眼冒金花,脸颊火辣辣地发烫,下意识用手捂脸,跳起来大叫:“二叔,我没偷!不是我偷的!”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就是没偷!”杨宏把脸一横,怒视二叔。
“大声点,我没听见!”
母亲听见外面吵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厨房跑过来。“他叔,孩子小,别吓着他。”
“哇……”杨宏大哭,扑到母亲怀里,“妈,我没偷邻居家的草!二叔非说是我偷的,冤枉啊……”
二叔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这小子毛病好了!”然后,上前抚摸着杨宏的头,说:“好孩子,二叔知道你没偷。不这么着,你这辈子结结巴巴老被人歧视,那怎么行啊。”接着,他又说,“你给我记住喽,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草也不能随便拿,别说是偷!二叔不是吓唬你,是教你做人做事最浅的道理。如果别人冤枉你,你要提起胆子跟他讲道理,挺起腰杆来堂堂做人。懂了吗?”
“懂了。”
从此,杨宏口吃的毛病被二叔一巴掌给纠正过来了。
从此,他一门心思读书,从县中学考入一流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机关工作。凭着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出色的业绩,平步轻云,从普通岗位提任到城区拆迁办主任位置上。
后来,官做大了,工作太忙,他很少回老家探亲,直到有一天母亲打电话告诉他,二叔为救落水的村娃淹死了,他心里格登一下,好像什么东西跌落到地上碎掉了。
在城区道路改建项目招标时,他动了歪脑筋,收下投标单位的贿赂。接着,胆子越搞越大,开始做假账,设小金库,中饱私囊。最后,锒铛入狱。
关押期间,他多次梦见二叔湿淋淋地站在跟前,瞪着牛眼睛,朝杨宏吼道:“是不是你偷的?说!快说!说呀!”
“我我……”杨宏心虚,脊背发冷,蜷缩在被子里,语无伦次。
只见二叔怀里抱着村娃,腾不出手来扇他的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杨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大喊:“二叔,别走,求你给我一巴掌!”
哪知二叔头也不回,倏地消失了。
监狱里,杨宏又开始口吃了,越来越严重,有时连续几天都不跟人说话,有时一个人蹲在墙根嘟嘟嚷囔,不知所云。
狱警带他去医院检查治疗,没有任何疗效。
监仓里的人都怀疑他中邪了。
杨宏妻子说:“要是他二叔能再给他一巴掌,他也许会清醒过来。”
可是,二叔已经不在人世了,谁给杨宏一巴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