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沂蒙地区某县
　　 时间当代晚春天气
　　 人物
　　 徐勇——农民工
　　 李凤——徐勇之妻
　　 徐世农——徐勇之父
　　 孙兰英——徐世农之妻，徐勇之母
　　 卢亭琳——李凤之母
　　 李金山——李凤之父。
　　 黄景明——徐勇同学房地产公司销售部主任
　　 江丽丽——李凤的同学，打工者。
　　
　　 第一幕徐勇的家堂屋客厅下午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房子是新盖的，地板是用陶瓷地板砖铺起来的。室内正面放着一台四十英寸的电视机，电视机旁是一台电脑。客厅中间安放着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有几个玻璃杯。茶几两边有几把塑料凳子。
　　 幕启李凤正在用拖把拖地。
　　 徐勇从左边上。
　　 徐勇：（边上边说）咱家喜事临门了。
　　 李凤：（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你高兴的，什么喜事？
　　 徐勇：你猜吧。
　　 李凤：涨工资了？
　　 徐勇：不是。
　　 李凤：（猜测）提经理了？
　　 徐勇：不是。
　　 李凤：那还有什么喜事？
　　 徐勇：你再猜。
　　 李凤：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全凭打工挣那几个钱，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还想什么。
　　 徐勇：你太看不起自己了，幸福是一种感觉嘛。
　　 李凤：那你说说你的感觉，为什么那么高兴。
　　 徐勇：我想通了。
　　 李凤：你想通了什么？
　　 徐勇：你不是老是说我不过日子吗？
　　 李凤：我没说错。你看你，每月拿着那点工资，还抽好烟、钓鱼。
　　 徐勇：这是事实。
　　 李凤：人家都拼命地挣钱攒钱。
　　 徐勇：我挣钱不多，花钱不少。
　　 李凤：你倒说了个实话。还有，你那一伙哥儿们，谁跟你借钱你都借，借了就不还。你一个钱也攒不下，家里吃穿用度怎么办？
　　 徐勇：你说的也是真的，可是，人在社会上没有朋友能行吗？
　　 李凤：那得看交什么朋友。你义气，可人家不一定义气。
　　 徐勇：我有数。
　　 李凤：这个先不说了。我要问你，你现在想通了什么。
　　 徐勇：我要有个大动静。
　　 李凤：什么大动静？
　　 徐勇：我要用这个举动洗刷我的一切毛病，让你看得起我，也让朋友们看得起我。
　　 李凤：你要创什么业？
　　 徐勇：老是创业创业的，太俗气了。我现在干的这件事，你一定会赞成。
　　 李凤：你到底要干什么？拐弯抹角的，叫人猜谜语。
　　 徐勇：我今天到银水湾去了。
　　 李凤：你去干什么？
　　 徐勇：那里正在建设。
　　 李凤：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徐勇：那里的楼盖得可漂亮了。三室一厅，宽敞明亮，很气派。
　　 李凤：那跟咱们没关系。
　　 徐勇：怎么没有关系？
　　 李凤：什么关系？
　　 徐勇：你想，住上楼房，又干净，又体面，冬天有暖气，夏天也凉快，多好。
　　 李凤：你是做梦吧。
　　 徐勇：不是做梦，咱买一套，也体会一下住楼的幸福。
　　 李凤：住楼好呀。
　　 徐勇：你看咱们村里，多少家到县城买楼的？
　　 李凤：不少。
　　 徐勇：徐龙买的，一百三十平方的，人家全家都住在县城了。徐虎也买了，一百四十平方的。连王登基这样谁也看不起的人也买上楼了。
　　 李凤：我知道。我也知道住楼好，可是，人家都有钱呀。
　　 徐勇：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看有没有勇气。
　　 李凤：这可不是说说就行了的。
　　 徐勇：我算了笔账，一百三十平方的，五千块钱一平方，七八十万就买下来了。
　　 李凤：啊？七八十万，吓死人啦！
　　 徐勇：你真是没见识，七八十万就把你吓住了，你还能干什么事！
　　 李凤：这不是做生意呀，这是消费。
　　 徐勇：消费？会消费才会生活。
　　 李凤：说得轻松，可是你到哪里去弄七八十万块钱呀。
　　 徐勇：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先交个首付，十七八万，剩下的，六十多万，可以贷款，分期分批地付，每年三四万块钱，二十来年就还上了。
　　 李凤：二十来年？
　　 徐勇：二十来年，一霎就过去了。
　　 李凤：那等还上款咱也老了。
　　 徐勇：你怎么那么悲观？现在生活好了，人的寿命长了，六十岁还是壮年呢。
　　 李凤：可是这二十多年，咱们得顶着这座大山过日子呀，压不死才怪呢。
　　 徐勇：你觉得它是大山，它就是大山。你觉得它是个苇笠，它就是个苇笠，全在各人的感觉。戴着苇笠过得很轻松，顶着大山当然很沉重。
　　 李凤：我没有你心胸大，俺就知道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六七十万的贷款，你拿什么还？
　　 徐勇：用工资还。
　　 李凤：你一月多少工资？
　　 徐勇：这你不知道吗？四千多元呀。
　　 李凤：（算账））四千多元，你一年要还三四万，每月至少要还三千。你四千块钱工资，还上这个钱还剩一千块。一千块，孩子上学不花钱了？平时的来往不花钱了？你吃饭不花钱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算账呢？
　　 徐勇：你不是还挣吗？
　　 李凤：我在纸箱厂打工，一月挣不了两千块钱。
　　 徐勇：那不也凑个三千块钱？
　　 李凤：你知道，我在纸箱厂也是临时的，你妈妈还要咱生二胎。这样几年下去，什么也不能干，一个钱没有，还要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你想想，咱日子还能过吗？
　　 徐勇：你想多了。过日子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能过好吗？
　　 李凤：这是钱呀。再说，二十年还不知有什么变故。没有钱，上医院都进不了，你敢保证这二十年一切都正常？
　　 徐勇：我不敢保证，可是过日子哪有看那么远的，不都是混一天算一天吗？
　　 李凤：问题是，没有钱，到时候叫你混不下去。
　　 徐勇：看样子你是不想买楼了。
　　 李凤：想买，买不起。
　　 黄景明上。
　　 黄景明：怎么，买不起？
　　 徐勇、李凤：你来了？
　　 黄景明：刚下班。——刚才听弟妹说“买不起”。
　　 李凤：是买不起。俺跟您不一样，您现在是富豪大款了，俺只是个底层老百姓。
　　 黄景明：我说弟妹，你看上去很有气质的，怎么说起话来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徐勇：她说话就是这样。
　　 黄景明：人活一口气呀。这些年我走了多少坎坷的路，搞运输出车祸失败了；开饭店叫当官的吃垮了，负债累累。可我从来不灰心，一直大胆地闯，后来跟着人家搞房地产，这才开始挣钱。
　　 李凤：你那是做生意。
　　 黄景明：买房子也是一样。我是卖房子的，我知道，百分之九十都是贷款买的。先交个首付，然后挣着还就是。
　　 李凤：你们搞房地产的会算账，你们觉得一栋楼房很简单，可一栋房子压在老百姓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黄景明：这又是你在网上看的吧？
　　 李凤：我不好上网。
　　 黄景明：不上网，你也是听一些人夸大的。现在那么多买楼的，也没有几个吃不上饭，过不下去的。人要逼，马要骑，贷款买房，住上楼房，宽敞明亮，早一天开始享受。那欠款呢，慢慢挣着还就是，我们搞房地产的又不是黄世仁，不会逼着你马上还的。
　　 徐勇：人家外国都是那样，贷款超前消费。不是说，外国的老太太跟中国的老太太交流，中国老太太说，攒了几十年的钱买了一栋楼房，人也老了。外国老太太说，俺几十年前贷款买了楼房，住了几十年了。
　　 黄景明：这就是中国人跟外国人的消费观念不一样，中国人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攒出钱来再消费，外国人先消费再还钱。
　　 李凤：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你们还拿来忽悠我。
　　 黄景明：弟妹思想不开放。
　　 李凤：我怎么不开放？你这地产商，你们挣钱容易，百儿八十万的你们当成几十块，可是俺呢？
　　 黄景明：我们挣钱也不容易啊。现在地产商破产的很多，房子卖不出去……
　　 李凤：卖不出去？我明白了。
　　 徐勇：你明白什么！老黄好心好意动员咱们买房子，现在楼房价格已经降到一平方五千了。
　　 李凤：那等着往下降降再说吧。
　　 黄景明：不可能再降了，再降房地产商就折本了。
　　 李凤：反正我对买房子不感兴趣。
　　 黄景明：弟妹可真有个性。人家青年人谁不买个楼房享受，你就不馋吗？
　　 李凤：俺馋不来。
　　 黄景明：一对孔雀，要是住在喜鹊窝里，是不是太屈了？你看看，你们俩，徐勇是帅哥，你是美女。美女帅哥理应住个漂亮的楼房，这才称起来。像现在，你们住在这样的平房里，就不怕人家笑话？
　　 李凤：你倒会说，我也不是美女，徐勇也不是帅哥。就算是美女帅哥，就当然住上楼房了吗？你这观点倒有点奇怪呢。
　　 黄景明：我今天来，可真没有别的意思，我跟徐勇弟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我觉得现在买楼正是个机会，才替你们着急。要是别人，我还真不管闲事呢。
　　 李凤：（讽刺口吻））嗯，你是为了俺好，俺得好好感谢你！
　　 黄景明：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徐勇：买楼！
　　 黄景明：我很佩服老弟的性格，办事果断，从不像娘儿们一样犹犹豫豫。
　　 李凤：你说什么？娘儿们怎么样？你觉得在一个家庭里一个人一切说了算是好事？
　　 你看看，多少家庭毁在男人手里！
　　 黄景明：可是，人家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李凤：你这是对我们妇女的侮辱！
　　 黄景明：弟妹别生气，咱们不过是拉呱罢了，多一句少一句都不必记在心上。
　　 徐勇：人家老黄觉得跟咱近乎，才这么实在的。
　　 李凤：跟你近乎不错，可是对待朋友就该实实在在，不能把朋友往坑里推！
　　 黄景明：我这可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呀。——好，我回去了。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气呼呼地下）
　　 徐勇：老兄别走呀，咱到那边饭店喝杯。
　　 黄景明：不喝了，喝不进去！
　　 徐勇：（对李凤）你看，人家到咱家来了，你这么没礼貌！
　　 李凤：我又得罪你的好朋友了？这样的人，你还是少跟他来往为好，他们为了钱，不管什么人都往坑里推。
　　 徐勇：人家是经营房产生意的，赚钱不对吗？
　　 李凤：你听他油嘴滑舌的，是个正经生意人吗？要是真正的朋友，他应该知道咱们现在的经济情况，七八十万的楼房，他把咱们套进去。这座大山，要压在咱们头上二三十年，一直压到咱们老呀。你想想，你不害怕吗？
　　 徐勇：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李凤：我看车到山前很可能是一个深坑，跌进去死在里面算了。
　　 徐勇：你说得太恐怖了。这些年来，贷款买楼的很多很多，也没见几个死了的。
　　 李凤：反正我是不同意买。
　　 徐勇：你不同意买也挡不住，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李凤：买楼贷款要两个人都签字，我不签字，你贷出款来了？
　　 徐勇：你的思想也得变变了，不要蹲在这几间平房里就满足了。咱们现在正是能干的时候，不硬着头皮买楼，就怕永远买不起了。
　　 李凤：买不起楼就不买，不能把咱们的一切都押在一座楼上。
　　 徐勇：我买楼，还不是为着您娘儿俩？住在楼房里，冬天有暖气，多暖和。孩子冬天冻得哭，你觉得这样好？
　　 李凤：有炉子，自己烧暖气，也有空调。
　　 徐勇：你总是目光短浅，贫穷限制了你的思维。
　　 李凤：就因为贫穷，所以得量力而行，不能搞高消费。
　　 徐勇：哎呀，你怎么想的，衣食住行，这是基本的，买栋楼就成了高消费了？人家买楼的多着呢，还有买一百五十平方的，一百八十平方的，咱买个百多平方米的，算是什么高消费！
　　 李凤：你跟人家攀比吗？人家还有买别墅的呢。那都是什么人？富豪、土豪、贪官污吏，他们的钱来得容易，手里百万千万，上亿的都有，人家买个楼，也就跟到家具市场买套家具一样。可放在咱们身上，买上楼也就穷到底了，就没法过了。你想过没有？天天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那叫什么日子！
　　 徐勇：看来我跟你是没法交流了，你的想法简直钻牛角！
　　 李凤：我看你是叫你那朋友忽悠了，你才钻牛角呢！
　　 徐勇：反正我是要买楼，不管你什么态度我都要买。
　　 李凤：反正我不同意买，不管你多么固执我都不叫你买。
　　 徐勇：我是男的，这个家我说了算。
　　 李凤：我是女的，这个家我说了算一半。
　　 徐勇：这点事我要是说了不算，那还算个男人？
　　 李凤：什么时代了，还搞大男子主义！
　　 徐勇：这大男子主义我非搞不可！
　　 李凤：看来你是鬼领路，铁了心了。（稍缓的口气）既然你坚持买楼，你总得跟父母商量商量吧？我寻思他们不会同意你买的。
　　 徐勇：那个我来做工作，叫他们帮帮。
　　 李凤：他们没有像样的收入，指望种地，一年能挣几块钱？
　　 徐勇：三万两万的还是有的。
　　 李凤：你真好意思！
　　 ——幕落
　　
　　 第二幕徐世农家的堂屋傍晚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民家庭。正面靠北墙有一张“文革”时代留下的书桌。桌上有一些杂物。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画像，也有些陈旧。另外还挂着旧式的相框，相框里有黑白间杂的老照片。
　　 书桌前是一张旧式的饭桌，饭桌旁的板凳也有些陈旧了。
　　 幕启徐世农和妻子孙兰英正准备吃饭。盘子里是煎饼，一盘鸡蛋咸菜，一盘青菜。
　　 徐勇上。
　　 孙兰英：勇儿来了，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