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期间，同志之间免不了走动走动。
　　 钱县长每年都去赵市长家拜年。上大学时，赵是钱的师兄，也是学生会主席，钱是学生会宣传部长，俩人工作配合默契。现在一个是市长，一个是县长，还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上心心相印，不需要下命令，更不用吹胡子瞪眼睛，就能把工作搞得顺顺当当。
　　 钱县长空手拜年，不带任何礼物。这是赵市长定的规矩，是在全市树新风、立正气的一条铁律。
　　 赵市长无论大会小会都慷慨激昂地疾呼，现在官风不正，要想扭转，必须领导干部以身作则！
　　 钱县长对赵市长的话牢记在心，在开本县干部会的时候总拿这话作铿锵有力的结束语。
　　 赵市长同钱县长聊天，话题有生活，有工作，有回忆，当然也有个人的爱好。说起爱好，两位都喜欢文学艺术，特别爱品鉴艺术品。他们工作那样繁忙，还能保留如此雅趣，难能可贵。谈着谈着，他们就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赵市长的书房，看了几幅字后，接着赏画，有一幅扇面挂在正中，扇面上是郑板桥画的竹子，根根苍劲，枝叶俊朗。赵市长没等钱县长讲话，就对扇面大加赞赏，滔滔不绝地说起扇面的妙处，称道竹的高洁、挺拔，竹的虚怀若谷、凛然大度，竹的不畏风寒、不惧酷暑等等。
　　 钱县长除去同意老领导的观点之外，越看越眼馋，不停地啧啧称赞。钱县长轻轻取下扇面，惊叹道，现在市面上少说也值十万。
　　 赵市长随口说，它是多年前老肖（赵市长夫人）在古玩市场上淘来的，花了二万多。老肖这样大手大脚，致我们家勒紧裤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紧日子，我为此批评她多次，哈哈哈，看我们这些两袖清风的公仆穷酸的……可我们都有竹子的品行。
　　 钱县长立在那，忙不迭地点头，可手里的扇面就是不放下，肃然地跟着说，人民公仆啊，就应该让人民先富起来。
　　 这话也是赵市长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惯说的结束语。
　　 赵市长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地点点头。
　　 赵市长收起其他作品，而钱县长还握着那把扇面，爱不释手。
　　 你喜欢？哦，艺术通心灵，那就送你了。赵市长大手一挥，豪迈地走出书房。
　　 钱县长诚惶诚恐地鞠躬致谢，满脸堆笑说，那不行，我已经夺您所爱了，怎么着也要给个成本吗？
　　 晚上，县长夫人揣着十万塞给市长夫人。市长夫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勉强收下二万，亏几千。
　　
　　 二
　　 几年后，赵市长退休了，钱县长在赵市长提携下荣升为市长。
　　 孙县长每年都去钱市长家拜年。上大学时，钱是孙的师兄，也是学生会主席，孙是学生会组织部长，俩人工作配合默契。现在还是上下级关系，心有灵犀，不需要下命令，更不用吹胡子瞪眼睛，就能把工作开展得顺顺当当。
　　 孙县长空手拜年，不带任何礼物。这是赵市长当年定的铁律。
　　 钱市长多次在会议上慷慨激昂地疾呼，继承老市长的美德是真真切切的文化传承，我们一定要树新风，立正气，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现在官风不正，要想扭转，必须领导干部率先垂范！
　　 孙县长对钱市长的话牢记在心，在开本县干部会议的时候总拿这话作铿锵有力的结束语。
　　 钱市长和孙县长聊天，话题有生活，有工作，有关心，有爱护，也有激励，当然也谈个人的爱好。说起爱好，两位都出身于艺术之家，都喜欢品鉴艺术，繁忙的工作之余还留有如此雅趣，难能可贵。他们谈着谈着，就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钱市长的书房，看了几幅字，又赏了几幅画，有一幅扇面挂在正中，扇面上是郑板桥画的竹子，根根苍劲，枝叶俊朗。钱市长没等孙县长说话，就对扇面大加赞赏，滔滔不绝地说起扇面的妙处，称道竹的高洁、挺拔，竹的虚怀若谷、凛然大度，竹的不畏风寒、不惧酷暑等等。
　　 孙县长除去同意老领导的观点之外，越看越眼馋，不停地啧啧称赞。孙县长轻轻地取下扇面，惊叹道，现在市面上少说也值二十万。
　　 钱市长随口说，它是多年前老董（钱市长夫人）在一个朋友那里淘来的，花了五万多。老董这样大手大脚，致我们家勒紧裤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紧日子，可她为了满足我对艺术的渴望，就这样全力以赴了，我为此批评她多次，哈哈哈，看我们这些两袖清风的公仆穷酸的……可我们都有竹子的品行。
　　 孙县长竖在那，忙不迭地点头，可手里的扇面就是不放下，满脸肃然地跟着说，人民公仆啊，就应该让人民先富起来。
　　 这话也是钱市长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惯说的结束语。
　　 钱市长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
　　 钱市长收起其他作品，可孙县长还抓着那把扇面，爱不释手。
　　 你喜欢？是啊，艺术通心灵，你和它有缘，送你了。钱市长大手一挥，大踏步走出书房。
　　 孙县长诚惶诚恐地鞠躬致谢，笑盈盈地说，那不行，我已经夺您所爱了，怎么着也要给个成本吧？
　　 晚上，县长的夫人揣着二十万塞给市长夫人。市长夫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勉强收下五万，亏几千。
　　
　　 三
　　 几年后，钱市长退休了，孙县长在钱市长提携下荣升为市长。
　　 李县长每年都去孙市长家拜年。上大学时，孙是李的师兄，也是学生会主席，李是联络部长，俩人工作配合默契。现在还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上的策略和方法都心知肚明，不需要下命令，更不用吹胡子瞪眼睛，也开展得顺顺当当。
　　 李县长空手拜年，不带任何礼物。这是两位前市长定的铁律。
　　 孙市长在大会小会上都坚定不移地说，继承前任市长的美德，就是传承文化，也是树新风、立正气的必然要求，是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的具体体现，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精神基础——说来惭愧啊，我们市还有30万贫困人口呢，让我这个市长寝食难安……
　　 李县长对孙市长的话铭记在心，在开本县干部会议的时候总拿这话作铿锵有力的结束语。
　　 孙市长和赵县长谈心，话题有回忆，有工作，有关爱，有要求，当然也谈个人的爱好。说起爱好，两位都出身艺术之家，都热衷品鉴艺术，繁忙的工作之余还留有如此雅趣，难能可贵。他们谈着谈着，就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孙市长的书房，看了几幅字，赏了几幅画，有一幅扇面挂在正中，扇面上是郑板桥画的竹子，根根苍劲，枝叶俊朗。孙市长没等李县长说话，就无比怜爱地大加赞赏，滔滔不绝地说起扇面的妙处，称道竹的高洁、挺拔，竹的虚怀若谷、凛然大度，竹的不畏风寒、不惧酷暑等等。
　　 李县长除去同意老领导的观点之外，越看越眼熟，不由自主地跟着啧啧称赞。李县长轻轻取下扇面，惊叹道，这扇面的真迹在市面上少说也值三十万。
　　 孙市长不紧不慢地说，它是多年前老陶（孙市长夫人）在拍卖场里拍来的，花了十万多。老陶这样大手大脚，致我们家勒紧裤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紧日子，甚而连吃肉都要计较呢，可她为了满足我对艺术的渴求，就这样全力以赴了，我为此批评她多次，哈哈哈，看我们这些两袖清风的公仆穷酸的……可我们都有竹子的品行。
　　 李县长杵在那，忙不迭地点头，可手里的扇面就是不放下，攥得紧紧的，顺着市长的话凄然道，人民公仆啊，就应该让人民先富起来。
　　 这话也是孙市长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惯用的总结语。
　　 孙市长拍拍李县长的肩膀，赞赏地点点头。
　　 孙市长收起其他作品，而李县长还攥着扇面，扇把上浸出了汗水。
　　 你喜欢？是啊，艺术通心灵，你的人品如竹品，送你了。孙市长大手一挥，雄健地走出书房。
　　 李县长诚惶诚恐地鞠躬致谢，一字一句地说，那不行，我已经夺您所爱了，怎么着也要给个成本吧？
　　 晚上，县长夫人揣着三十万塞给市长夫人。市长夫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勉强收下十万，亏几千。
　　
　　 四
　　 几年后，孙市长退休了，李县长在孙市长提携下荣升为市长。
　　 周县长每年都去李市长家拜年。上大学时，李是周的师兄，在学生会里也是周的领导，俩人工作配合默契。现在还是上下级关系，都是实干家，不需要下命令，更不用吹胡子瞪眼睛，工作也开展得扎扎实实。
　　 周县长空手拜年，不带任何礼物。这是三位前市长定的铁律。
　　 李市长在大会小会上都坚如磐石地强调，要彻底扼杀送礼之风，在全市务必树起新风、立起正气，从我这个市长开始，请全市人民看我的一言一行。
　　 周县长对孙市长的话铭记在心，在开本县干部会议的时候总拿这话作铿锵有力的结束语。
　　 李市长和周县长谈心，话题有回忆，有关爱，有激励，有要求，也有诸多感慨和无限愤怒，当然也谈个人爱好。说起爱好，两位都出身艺术之家，都喜欢品鉴艺术。谈着谈着，他们就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李市长的书房，哦，满屋散放着李市长的墨宝。李市长自我嘲讽道，我呀，心烦意乱时就来胡乱画几笔，不是追求艺术，只为镇静自己。周县长翻看墨宝时，一副扇面不伦不类地夹杂其间。李市长指了指扇面，称道起竹的高洁、挺拔，竹的虚怀若谷、凛然大度，竹的不畏风寒、不惧酷暑等等。然后，请周县长鉴赏。
　　 周县长越看越眼熟，不禁哑然。
　　 停了一会，周县长好像从梦中醒来，赶紧说，这扇面的真迹在市面上少说也要四十万。
　　 李市长慢悠悠地说，也许吧。它是几年前老胡（李市长夫人）从一个“贵妇人”那里淘来的，花了十万呢。说来惭愧，我虽然两袖清风，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贪欲，不得不让老胡大手大脚一次，致我们家勒紧裤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清苦日子，儿子还为此和我闹出别扭，因为我挪用了为他买婚房的钱——这钱全家共同努力攒了很多年，哈哈哈，你看我这个穷酸市长狼狈得……可我们都必须保持竹的品行。
　　 周县长杵在那，仰视着李市长，可手里的扇面就是不放下，攥得铁紧，跟着愤然道，人民公仆啊，就应该让人民先富起来！
　　 这话也是李市长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惯用的结束语。
　　 李市长拍拍周县长的肩膀，欣慰地点点头。
　　 李市长收起他的墨宝，揉了揉，塞进了垃圾桶。周县长望着市长的举动，大为惊讶，因为领导的墨宝是下属捧着礼物也求之不得的珍品，他
　　 今天就准备拜求一副“勤政为民”挂在办公室里呢。
　　 惊讶不已的周县长满脸汗涔涔，紧握着那扇面，扇把上都浸出了汗水。
　　 你喜欢？噢，艺术通心灵，宝贝配佳人。送你了！
　　 周县长诚惶诚恐地鞠躬致谢，并正色道，那不行，夺您所爱已经铸成大错，怎么着也要给个成本吧？
　　 成本？成本到底多少？十万？李市长瞪着周县长。
　　 周县长张口结舌。
　　 说实话！李市长目光灼灼。
　　 只值一张纸钱。周县长嗫嚅着。
　　 好！说实话需要勇气、志气和骨气。我们难道还要把这张纸抬价而沽吗？李市长指着周县长，满脸激愤。
　　 决不能！当年你带着我，带着我的这幅临摹拿到市面上去卖，是为了资助贫困同学……记得一位姓肖的爱心女士常来买我的作品……周县长在仔仔细细地追忆青葱岁月。
　　 李市长从周县长手中拽过扇面，塞进垃圾桶，稳健地走出书房。
　　
　　 五
　　 几年后，李市长退休了，周县长在李市长提携下荣升为市长。
　　 市长在交接工作时，和周市长说的最后一句话：全市30万贫困人口一定要脱贫！
　　 几年后，完成脱贫攻坚任务的周市长去拜望李市长，把那副扇面还给了李市长。
　　 李市长瞠目结舌。
　　 老领导，我从垃圾桶里把它救了回来，因为它上面的竹子高洁、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