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在那遥远的地方(散文)
母亲连扯带拽地牵着我,小舅在前面趟着路,走在去往舅姥爷家的小路上。
这也叫路吗?又窄又难走。曲曲弯弯,好似蚂蚁走出来的。路面坑坑洼洼不算,还有野草纵横挡着来去的路。那些野草,有的高过腰身,也有紧贴着地皮的,全都毫无秩序,纷乱地滋生着。
艰难地行走着,我也曾好奇地蹲下身去使劲地去拔一拔,可怎么也拔不动。母亲说:“那是牛筋草,也叫拔不动。你小孩子力气小,是白费了力气的,拔不动的。”
“这地儿咋长这草?为什么叫牛筋草?是专门给老牛吃的吗?”
母亲听了我的自言自语,也觉得有点好笑。小孩子没见过这牛筋草,难免有些好奇,心中难免疑问。就让我加快点步子,小心落在后面,被狼背了去。
“这儿还有狼吗?”我问了一句。
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催我快走,别多问,还说看再把狼真的给招来。
走上一段路,我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便问母亲:“舅姥爷到底住在哪里呀?咋还没有到?”
小舅听了就大声回答着:“在那遥远的地方呀!那地方谁也不知道,只有你舅姥爷知道。呵呵!”
小舅还想说什么,母亲阻止道:“快走吧,也不嫌累,话真多嘞。”
我听了,懵懂着。以前听姥姥说过的,舅姥爷最喜欢一首叫《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歌曲。想着,我脚下加快了脚步。
路越来越难走,几乎被杂草覆盖。我用手拂开路两边丝柔如发丝儿一样的柳叶儿、茅草,一旦拂开,满眼的绿呀!芦苇、蓼子、菖蒲……看见不远处有一条河,哗啦啦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时有水鸟飞过。这里杂草丛生,路边紧挨着河滩,到处都是水洼洼,里面生满了水生植物。恰是秋天,到处都是蒲棒一只只立在水面,烟色的蒲棒上面偶尔落着鸟儿,随风摇摆。芦花白花花的,翻飞着白色飞花,有许许多多叫不上来名字的鸟儿们,飞来飞去自顾自的,根本视我不见似的,呼啦啦地飞起飞落。
我听到小舅的呼唤,急忙加快脚步。母亲就在后面紧跟着我,提醒道:“你还是慢点吧。这路不好走,如果走到水洼子里去就麻烦了。”
大大的太阳,绿绿的草塘,到处是惹眼的绿。隐隐约约间,我好似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埙曲——《在那遥远的地方》。小舅说那就是舅姥爷吹得,一定是他,不会有别人的。沿着那声音,我们就来到了舅姥爷的家。以为舅姥爷什么样子,和我想象得甚远。既不高大也不威武,就是一位小老头呀,瘦瘦的,干干巴巴,好似只剩下了骨头。黑瘦的脸上满脸褶子,下巴上一撮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倒是很和气,看见我们一脸的欢喜。
见了我,舅姥爷笑着说:“玉儿,没来过吧?这叫北洼,潍县以北,穷地方。可是,也不错呀,辽阔嘞。”我迫不及待地问着那种草,他听了哈哈大笑:“牛筋草呀,不是只有牛喜欢吃,牲畜们都喜欢吃的。”
舅姥爷一人住着三间小屋子,屋子是草屋,墙是泥土的,屋子上苫着茅草,窗子一个个小格子窗,倒是古朴,素雅。一眼就能看得出,舅姥爷的生活也非常简朴。他是在看护这一片水域,因为村里有在这里养虾蟹、养鱼、种藕的。
我好奇地问:“舅姥爷,你这地儿人也不见几个,不害怕呀?”
小舅说:“玉儿,你是不知道呀,你舅姥爷早就成仙了,就算是来几个鬼呀怪呀,你舅姥爷也不会害怕呀。”
舅姥爷听了笑着说:“玉儿,乖,别听你小舅吓唬你,快别信这些个,我倒是想成仙,哪里那么容易。”
其实,舅姥爷是在陪一个人,一个早已去了天堂的人。她叫枣花,是舅姥爷的妻子,就是我的舅姥姥。早已过世了,就埋在这一片水域边的空地上,空地上长满了野草野花,春天一片片绿草萋萋,野花朵朵,萤火点点。等到秋天,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野草都吐出穗来,也有芦苇也有蓬蒿,再有野菊花,白花花的是野草墨绿的草叶,配上黄色的野菊花,显得格外肃穆,安然。
这不,母亲和舅姥爷说着说着话,就聊起了舅姥姥枣花来了。
舅姥爷说,他每次坐在枣花的坟前,都是吹着这只老埙,吹着那一曲《在那遥远的地方》。
这只老埙,始终陪伴他身边的。每当舅姥爷吹起这只老埙时,缕缕埙声飘在空中,那声音悲泣而又幽深,凄凄怨怨,又绵绵不绝。在低徊呜咽的埙声里,那空灵的音色穿越时空,仿佛回到了从前。对于那些过去了的,在他看来,都是滴着蜜水儿一样的日子。埙声里,他相信都有枣花的歌声相伴: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她那粉红的笑……
枣花,我的舅姥姥,还是她亲手捏制的那只老埙。
舅姥爷眯起眼睛说:“唉,这些年了,咋也不能忘记的,好似就在昨天嘞!”
我们静静地听着舅姥爷的回忆——
那时,舅姥爷就在这大窑上烧砖瓦,住在这最荒凉的北洼里。而那时的枣花舅姥姥,可以说是十里八村也难找得出来的好姑娘,不仅生得美,心地善良,而且又能干,很勤劳。芳龄十八九岁,像初开的春花一样,不知有多少媒人上门来提亲。然而,枣花舅姥姥,一个也没有看上,偏偏就看上了比谁也犟又穷困的舅姥爷。他们是在一次县里举办的歌唱会上认识的,是舅姥爷的埙声把枣花的心一下子就勾走了。
那个清晨,枣花坐在野草稀稀拉拉的草地上,野菊花盛开在脚边,蓼花开在水边,芦花也盛开了。狗儿趴在不远处的家门口,燕子绕着她飞来飞去。静静地欣赏着眼前,她突发眼前一亮,自语道,她要给舅姥爷捏制一只埙。
枣花生得一双芊芊手儿,灵活又漂亮。她起身便开始忙碌起来,只见枣花迅速将泥捏成窝头的形状,再罩在转盘上。她哼着歌儿忙活着,那张俊俏的脸儿微微渗出汗珠儿,好似六月鲜桃一样粉嫩,鲜艳,舅姥爷看得眼花缭乱。“在拉胚的过程中要保持泥料不能来回摇摆,还要注意埙壁的薄厚,薄厚要适中才行。太厚音色会太闷,太薄音色又太轻飘。”她边忙碌着,边对着一旁的舅姥爷说,“当家的,知道吗?这拉胚成型可是个技术活嘞。在家时,这是爹教给我的。”
舅姥爷听了,笑着说:“是呀,枣花,所以这重任交给你了。”
枣花制好的埙胚阴干以后,随着砖瓦胚料放入瓦窑里,窑里的火呼呼升起。随后,一窑砖瓦烧出了,那只埙也烧好了……
我悄悄地抚摸着那只老埙,光滑泛着岁月的包浆,有些温软的感觉。我数了数前六后二,加上吹孔、共为九孔。
我知道,别人是别想碰一下这只埙的。舅姥爷当宝贝一样的守护着,白天夜晚从不离身。枣花是生孩子时,因为难产大出血,没有医治过来。那唯一的孩子,我喊他舅舅的男孩子倒是也很聪明,又很能干。上学读书一直很优秀,后来就留在了城里工作。他每次回来,就要接舅姥爷进城里住。舅姥爷坚决不去,爷俩说不到一起,每次见面总是不欢而散。枣花就是生他时丢了生命,也因此,成了这么多年舅姥爷心口的伤痛。
那一次,我去看望舅姥爷,舅姥爷送给我一只小小的陶埙儿。看着非常精致,却吹不出声音来,只是好看。我把它带在身边,经常把弄着玩耍。一个人烦闷的时候,就轻轻学着哼唱《在那遥远的地方》。脑海里,舅姥爷和舅姥姥许多的故事就会再次冒出来……
只可惜,舅姥爷离去时,我没有机会去送送他。那时,我在北方工作,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他儿子,也就是我那位从没谋面的舅舅,没有通知很多亲友,因为舅姥爷有话在前:活着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死了就更不要再劳烦人哭着送他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
舅姥爷走时,谁也没在跟前。是在一个早晨,有人发现了舅姥爷握着他的那只老埙,依着枣花的坟,静静地好似睡着了。他一定是给他的枣花吹着吹着老埙,就驾鹤去到枣花身边去的。人们发现舅姥爷嘴角边,竟然有一丝微笑。天地间,仿佛埙声又起,歌声悠扬——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恭喜葳蕤老师文章摘精,学习了。问好葳蕤老师,遥祝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