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不是从事公文工作的某个岗位，而是一个人名，是我们村知名度最高的人之一。他四十多岁，走路老猫着腰，街上的人一叫就憨憨地笑，很少说话。长相跟武汉的“天才指挥家”胡一舟十分相像，这种长相的人，好像很多地方都有。
　　 有一年，我只身一人到40里外的临县出差。办完事，已临近中午，于是就找了家临街的小饭馆要了碗打卤面。吃完饭，埋了单，正准备往公交汽车站走，猛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酷似文书的人，只是比我熟知的文书胖了一点，也高了一点。我很是诧异，走到他跟前问：“你是文书吗？”对方只是冲着我憨厚地笑，并不回答。我越发疑惑了，心想，要是文书的话，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要不然他家里人怎么会想到他会跑这么远呢。为了核实他的身份，我再次返回小饭馆问老板娘：“门口这个人是本地的吗？”老板娘听了没好气地说：“就住在附近，整天在门口晃悠，真烦人。”听了这话，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文书最喜欢的工作就是跟着村里的电工扛梯子。年轻时力气大，扛的是木梯，现在年岁稍大了，电工们用的梯子也与时俱进换成了轻便的铝合金梯子。查电表也好，维修线路也好，电工们需要时常变换场地，文书是指哪打哪，毫不含糊。要是加班误了饭点，电工们就给文书买点烧饼、油条之类的东西垫补垫补。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文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街上优哉游哉地这样度过的。
　　 有一次，文书跟着电工更换插卡的电表，电工接了一个电话跟他交代了几句，就骑上电动车走了，地上还放着四五盒新表。我故意走过去跟他开玩笑说：“文书，走走你的后门，让我拿块表吧，给你买5个烧饼。”文书一听就急了：“可不行，那是公家的东西。电工说了，干不好活儿，叫我下岗。”说完，他还蹲下身，伸开双臂，以防止我“打劫”。
　　 跟着村里体面的人物干活，文书感到很自豪，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文书是家里的老小，上有一个哥哥四个姐姐，日子过得都不错，对这个智障兄弟格外照顾，打小就没让他干过什么活儿，所以，文书有取之不尽的时间来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村里的电工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干，没梯子可扛闲下来的时候，文书偶尔也到县城两个姐姐家混饭吃，一般都是上午走着去，吃罢午饭，塑料袋里装着面包、饼干、麻花之类的食品返回，反正没见他空着手回来过。
　　 文书较高的知名度，还源于村里有人家老了人之后。按照我们这里的民俗，老人离世，家人都要先放三个二起脚。然后在家停灵三到五天，才让逝者入土为安。只要听到三声炮响，第二天，文书一准出现在过白事人家的家门口。因为起灵之后的卫生清扫都要约定俗成地委派给文书完成，所以每到中午开饭的时候，家族管事的都不忘给文书盛碗菜拿俩馒头端到门口给文书吃。我们这里紧挨着高速公路的入口处，公路两旁厂房林立，是县里的工业区，村里人除了考学走的，大都在厂子里上班，几乎没有闲人，因此，谁家也不差这几碗饭吃。文书尽管魂儿不太全（有点智障的意思），但挺理性，绝不给主家添堵，不是出殡之后有卫生要打扫，之前绝不迈入主人家一步。
　　 文书清扫灵堂绝对认真。先是洒少量的水，增加一些湿度，然后用笤帚从里向外清扫，有的人家还要求文书把地拖一遍。只要家族管事的吩咐到，文书虽动作迟缓，总能保质保量地做到。最后一道程序，是把垃圾倒到街心一把火烧掉，文书的任务才算画上句号。
　　 新冠疫情过后，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到大街上好几次，始终没看到文书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文书的哥嫂要去市里给儿子接送孩子，为解除后顾之忧，就把文书送到了县里的养老机构。
　　 街上没有了文书的身影，我总感觉老家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往后电工的梯子谁去扛呢？谁家再老了人，这灵堂卫生又靠谁去打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