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脸面(小说)
海四爷终于撑不住了,在初三夜里四点钟,一命归西去了。
按理,海四爷的身体健康的很,几个儿子的家境也很好:大儿子近六十了,除了责任田,还承包村里的几亩荒地。这几亩荒地,经过几年折腾都变成了良田,一年还出栏几十头肥猪。粮食价格一路走高,政府每年又给种地的补贴,现在家里已盖起小洋楼。二儿子是猪贩子,每天都有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进项。三儿子是泥瓦匠,整年在外承包工程。四儿子是小学老师,收入很稳定。最有出息的是小儿子,中专毕业后,分到一个镇里的什么办公室,据说是一个很吃香的部门。海四爷年轻时,与老伴一路逃荒,到本地落户,四十三岁那年,老伴腿一伸、眼一瞎,翘了辫子。可怜他饥一顿饱一顿,把几个儿子拉扯成人,到了该享福的年岁,却得了一场大病。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在老爷子生病的初期,几个儿子在医院里服侍了不到一个月,就闹出意见了。也是的,儿子们都要挣钱,那有时间耗在医院里呀?尽管医生说,通过治疗,可以康复,可几个儿子一商量,还是硬把他接回家里。经过协商,五个儿子家,一家六天轮流管,死在那家,丧事就在那家办。可问题是,一年总有几个月是三十一天,小儿媳妇坚决不同意。没有办法,四个哥哥答应,只要是月大,就每家出五元钱补偿给小儿子家,小儿媳这才勉强同意。可是,又有嫂子提出,也有一个月是二十八天的,小叔子应当出钱补给做哥的。问题无法协调,后来动了拳头,才得以解决。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幕:不管轮到那家,最初的几天,老爷子有人擦洗身体,有时间还被推出来晒晒太阳,儿子生怕服侍不好,死在家里,在家办丧事,惹一身晦气。可到最后一两天,就不一样了,反正再有一两天,就挨到别人家了。有时怕他夜里大小便麻烦,干脆不让他吃晚饭。由于没有人为他翻身擦洗,身上都有褥疮了。尽管老爷爷病倒了,可大脑却清醒。初二晚上,老爷子看天气实在太冷,想到老大家里才生小猪的母猪,着实担心不少,但听到猪圈里传来均匀的空调声音,便又放心了。实在冻得受不住,他想哼两声,可刚哼了一声,便招来了大儿媳恶狠狠的骂声:“老不死的,你没事情整天睡觉,晚上哼这鬼腔,还要不要人睡觉?嫌冷,过天到老二家过好日子去!”海四爷不敢哼了,身体缩成一团,冷得浑身发抖,鼻涕眼泪一块流,折腾到半夜昏昏然睡去,他看到死去多年的老伴了站在面前……
海四爷死了,死在老大家。其它几个都长嘘一口气。可大儿子却为那个屋里停尸的事不干了:“俺新建的楼房,怎么让死尸停在里边?”没有办法,因为当初协议上没谈停尸位置,所以他就把死尸停在偏屋里。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人不能让人戳脊梁骨。于是,在初四当天,吹鼓手被找来了。他们在老大的院里搭了棚子,吹吹打打起来。大功率的功效,把唢呐的声音传出了几里开外。中午“送饭”,即在三叉路口用草席搭一个“土佬”,里边放上老爷子的灵位,前面放张桌子,由儿子们送来饭菜,让老爷子好好“享用”。晚上唱“小戏”,海家与吹鼓手说好了,表演卖力就加钱,于是漂亮的女吹鼓手脱去了衣服,跳起了裸舞……如此,全按乡下的风俗习惯,一样不少,置办下来。初五晚上,儿子们买来纸糊的轿、马、楼房、手机、汽车等,进行“散灯”仪式。海家散的是三百六十盏全灯,一路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在当地,可算是最高级的仪式了。
初六是黄道吉日,该老爷子出殡上路了。按事先兄弟几个约定好的,每人应该找十辆轿车。老大没办法,出钱雇了车。老二老三通过各种关系,边租带借,也凑足了数。老四老五用的是公车。每辆车给五十元加油,另加两包香烟。帮忙的人们扛着各单位及亲友送的花圈锦帐在前头,中间是灵车,后面是几十辆轿车,浩浩荡荡。看热闹的人啧啧称赞:海家老爷子真是有福,他一辈子看也没看过这么多轿车,现在却有这么的车子来为他送行。啧啧,你看人家兄弟几个把事情办的……
送走了海四爷,家中便摆开了宴席。亲友连同帮忙的人,一共六十桌。大块的肥肉吃得众人满面油光,高度的烈酒喝得人们摇摇晃晃。
海家五兄弟在乡亲们面前争足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