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唉！咋说呢？念了那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回村，当个破村官吗？连女朋友也吹了，真是的！”小院子里有男人的声音，正气鼓鼓在抱怨着。
　　 话刚刚落下去，没人回应，那男人的声音又响起：“真不想提他，提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瞧瞧，瞧瞧他这出息，早知道是这样，还出去读什么大学呀！早下来，不就完了，唉！”
　　 原来是老古董和他老婆在说着话。见老婆总也不回应自己，就更是来了气，说完话，就将脚下的一截子木棍踢得远远的，一下子就蹲在院子里，叼着烟袋默默地抽着烟，再也不说一句话。
　　 老古董的老婆，名叫翠兰，村人都称她古董婶子。她端着簸萁，边挑拣着瘪谷子、小石子儿、沙粒，边凑过来说：“他爹呀，依我说呀，民子决定了，你就别难为他了。干什么也是干嘛，守着村子干点什么，也不错。你就算了，别再难为孩子了。”
　　 “不中，你个女人家家的，懂什么。我是一辈子守着村子的，没个奔头的，比他能耐的有的是嘞，干出什么来了？就他民子能咋地，喝了几年墨水，喝得脑子进水了，我看是！”说完了，老古董就往门槛上直敲着烟袋锅子，直起腰来，“我说不中，就是不中！我不能白白供他去读什么大学，还有村上人，困难时候，哪家哪户的不凑几角钱，给他去读书，读来读去，是想让他有出息。”
　　 七爷恰好从门口过，听到老古董在院子里喊叫，就缓缓地移进这小庭院子里来，冲着老古董一句：“发什么妖呀，孩子自己选的路，你干嘛要阻挡？”老古董一见七爷，赶紧起来给七爷搬椅子，让座。
　　 七爷光顾着生气，胡子也翘起来了，看也不看老古董，就坐下说：“要我看，民子最有出息嘞。我早听说了呢，咱们民子在学校思想就要求进步，是优秀班干部，经常参加一些扶贫活动，早早地入了党，这又回村担任了村支书，这就叫有出息嘞。”
　　 说起老古董，是村里人这么叫的。其实老古董姓董，名字叫董志高，儿子叫董为民，村里人都叫他民子。
　　 民子一直都是董家的骄傲，也是沙窝村的骄傲，因为沙窝村多少年都没出过大学生，民子可是唯一的。这沙窝村，在穷山沟沟里，可以说，翻过一道山，还是一道山，走过一道梁，还是一道梁。这大山里，别说是车子进不来，就是小毛驴儿走起来，也要格外小心。那弯弯曲曲的山道，好似天堑一样，一脚走不好，一步迈不到，好似要跌进山谷下面去。逶迤在山路上，坑坑洼洼，绊绊磕磕，好辛苦不算，就是不敢往下面看，看着看着就会晕。
　　 说来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这不民子大学毕业了，爹娘实指望他留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好工作，多多赚钱，城里娶妻生子，光宗耀祖。谁想到，这民子，偏偏放下大城市里的好工作不要，却回了村，女友留在了城里，两个人也分了。这让他爹，也就是老古董极为想不通。
　　
　　 二
　　 这不一大早，老古董就在院子里发牢骚。老古董一见七爷赶紧收起高音，搬来椅子，给七爷坐下，又给七爷那烟笸箩子。七爷从腰间将烟袋递给老古董，老古董七爷按上一袋烟，又麻利地点起烟袋来。
　　 那边，古董婶子也边打着招呼，边去灶间端出一碗水来，“七爷，您老喝水呀，烟丝有点子返潮了，您老将就着吸一袋吧。”
　　 七爷从一进院子，没说几句话，他斜睨着眼睛瞟了几眼老古董。七爷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般说话都有些分量的，他默默吸了几口烟，眯起眼儿说：“民子呢？又上山了吧？”
　　 老古董瞥了一下嘴说：“除了上山，就是上山，他民子喝瞎了墨水。”没等七爷说话，老古董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七爷哎，不瞒你老，民子这里进水了。”
　　 七爷听了，使劲地吸口烟，说：“我看进水的不是民子。”
　　 “那是谁？难道是我？我说七爷呀，我辛辛苦苦供他上学，要他有个好前程，他自己个儿硬是往山旮旯子里钻，又怪谁？”老古董说完话，蹲在地上。
　　 七爷听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把没吸完的烟袋里的烟使劲地按灭了，说：“民子做得对，你要支持孩子，你咋能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民子是要造福村里人，你还古董呢，你什么也不懂。哼！”
　　 七爷气得胡子翘起，眼睛也睁大了，腰间别上烟袋，就往外走，古董婶赶紧笑着来挽留，“七爷，我这就擀面汤呢，吃了再走吧。”
　　 “留着老古董多吃几碗吧，我看他是撑糊涂了。一脑子浆糊，还说民子脑子进水，他真是进水不少嘞。”七爷生气地就要往外走，刚好从门外来了七爷的孙女文秀，进门就说：“爷爷您也在这儿呀？这是咋啦？”
　　 “不咋，秀儿，你来干嘛？”
　　 “民子让我来和叔、婶子说一声，他要去外地考察，可能要好几天才回来呢，有什么事儿，和我说，我来帮忙。”
　　 七爷听了就说：“民子，好孩子呀，为村里人辛苦了。”
　　 老古董听了却更来了气，“考察什么考察，这沙窝村，谁不知道，穷得鸟也不拉屎的撵子，能种出来个啥？多少人，没弄出个名堂来，就你民子能耐呀？”话一出口，见七爷脸色变得更加严峻了，就打住了口，老婆也向他使眼色。
　　 文秀听了，却微微一笑说：“叔呀，民子一定能行的，村里人都相信他嘞。”
　　 老古董和老婆想再和七爷说什么，七爷却让文秀搀着自己，“走，秀儿，回家去。”
　　 说起文秀，她在村子里教小学，她师范毕业后，看着村里小学里缺少的就是老师，联想到自己小时上学的情景，她没有多想，就回到了村子里。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民子志同道合的。
　　 当民子返回村子里当了一个穷村官时，文秀第一个支持，她最理解民子的心情了。作为一个年轻人，尤其是读了几年书的年轻人，看见别的村庄在变，看见别的村庄都致富了，而自己的村庄却一年年没有什么变化，又穷又落后，那是啥心情，能不急吗？
　　 文秀心里一直都很崇拜民子的，他是村子里唯一出去读了大学的后生，民子从小就很吃苦，也聪明好学，他是文秀哥哥文子的同学。可是，文子初中毕业了，就在家务农，有时候出去打零工，也早就娶妻生子，过着所有人一样的日子，没有丝毫民子的魄力。在文秀眼里，民子才是能干大事儿的人，一定能带着村里人致富的。
　　
　　 三
　　 回头再说民子，他几乎着了魔似的，天天在山上和农业专家考察土质。他想了很多种种植养殖项目，后来，才发现，他们这里的土质并不适合种植名贵草药蘑菇等。在山里，一连跑了好多天，几乎跑遍了村前村后的大大小小的山。
　　 一天，民子跑累了，想休息一下，又渴又累，就去一户人家讨杯水喝。他随意进了一户人家，那人家，一听是民子，露出惊喜，因为他早听说，民子大学毕业回村当了村官，千方百计想带领村民致富，苦于没有好的项目，因此这才天天往山上钻，不停地找来专家，帮着来考察土壤与山里气候情况。为此，他很佩服，也很敬仰民子。见了民子，老乡把自己家里的远方亲戚过年时带来的茶叶拿出来，泡茶给民子喝。没想到，民子一喝这茶，竟然茅塞顿开，“哎呀，我咋把这茶给忘了呀？我们这山，这里土壤和气候，是不是可以种茶呀？”
　　 民子问老乡：“这是什么茶？”
　　 老乡说：“亲戚说叫莓茶，他们那里也是刚刚开始种植，听说效益还不错的。”
　　 民子赶紧问了老乡家的亲戚在什么地方，老乡毫不隐瞒地将地址给了民子。民子回到家，找到了村委里的几个骨干孙治保主任、张会计还有七爷，五叔，老村支书老田，一起来商量，有关种茶的事儿，大家一致认为可以一试。
　　 第二天，民子更是兴冲冲地去农学院，咨询种茶专家，他们这里可不可以种茶。然后，民子马不停蹄，赶着又去了老乡说得亲戚家里，去他们那里亲自考察种茶的情况。
　　 民子就这样，没白没黑地忙着。他爹老古董越看越生气，总觉得民子实在瞎忙活，干不出个什么事儿来，一瓢瓢冷水给民子往头上浇，就是想让民子绝望，好离开村子，去城里谋求一份工作。而民子母亲看着儿子没日没夜地忙，有些心疼，再就是为民子婚事着急。这不，好几天没见民子回家来。一见了民子，母亲就唠叨起来，“民子呀，身体要紧呀，别关顾着事业，也要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嘞。”
　　 老古董一听，就烟袋锅子敲得铛铛响，“就他这不着调的样子，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你还抱孙子，等着猴年马月吧！”
　　 民子听了，先从背包里给父亲掏出一瓶酒，说：“老爸，好酒嘞，您喝点尝尝。”老古董将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
　　 民子又孩子似的来到母亲身边，压低声音说：“亲爱的妈妈，不要为我上火着急，儿子心里有数，什么都会好的。嘻嘻，就等着过好日子，抱大孙子吧。”
　　 恰此时，文秀文子兄妹两个来到民子家，说村里好多人开始愿意在田里搞实验，先种种这莓茶，可是，后来又动摇了，怕弄不成事，反而搭上钱搭上地，白白浪费了财力和精力，若真是那样的话，本来就不富裕的日子，就更是难过了。
　　
　　 四
　　 面对困难，民子从来没有灰心过，也没有退步过。因为有七爷、老支书，还有村委骨干那么多人的积极支持，民子有底气，也有了信心。他民子想大干一场。
　　 民子组织村领导一次次召开会议，让人们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现在政策好，国家也在扶持，又给贷款，又给技术指导，就看我们自己的了。若在这样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怕是，真的要继续受穷了。会上，七爷也参加了，还有村子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和前几任支书、村干部，都来参加会议。再就是像文子文秀这样的积极年轻人，还有那些想致富，苦于没有门路的村民们，都积极踊跃发言，带头在自家田里试种莓茶。
　　 就这样，文子家种的最多，再就是老支书赵卫国，会计孙海洋，几个骨干刚子、胜利、满仓、茂才……还有几户种田能手，再有几对刚刚新婚的小夫妻大强两口子、小喜子两口子……好多人家都签了合同，定了茶苗，准备种茶。
　　 春天的夜晚，虽然已经有花盛开了，依然有微微寒凉。一天下来，民子虽然有些劳累，但是，看见村里人总算是有人总算接受了他的种茶计划，心里也算是有所安慰。
　　 走在村子后的小路上，文秀说：“民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进茶苗？要不要我和哥哥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们只要在村子里和大家伙一起弄好各自的地儿，就行啦，剩下的事儿，我和刚子、胜利几个就可以了。”
　　 文秀说：“民子，咱们村是要创出一条致富的路子来了，你不知道呢，财旺家小菊，还有豹子家的小树苗才多大呀，家里就因为穷，不让上学了，非要辍学去外村菜园子里帮工赚钱去呢。”
　　 “不行，绝对不行，这么小的孩子，不读书，能干什么？菜园子里能干几天活？再说干得动吗？这不是胡闹么？”
　　 民子说着，心里兀自地泛起一阵阵心酸，同时更加急切。他的嘴上早已是生满口疮，眼里布满红丝，很疲累的样子，但是，他不想回家去休息，随口说着：“文秀，去看看，走。”说着民子和文秀一路向着旺财和豹子走去。
　　 此时，夜已深，花儿散着淡淡的香，春天的气息在小小村庄里到处洋溢，民子顾不得去欣赏花儿、草儿。他的心思都在想如何带领村民怎样致富，走出贫穷，走向富裕这条路。
　　
　　 五
　　 小菊、小树苗没有辍学，民子狠狠批评了旺财和豹子两位家长。同时，民子也知道他们两家确实很困难，都是低保户。旺财因为自己患有肺心病，做不了什么活，家里的地都种不上，老婆也因此离开了家，说是打工，常年不见回来。豹子更是困难户，家里爹娘都患有严重的疾病，妻子上山采药，掉进崖下从此瘫了，也卧床不起，更是雪上加霜。
　　 民子，心里想要消灭贫穷落后，就要掌握知识，孩子们一定要去上学，再苦再难也要孩子们去读书，去接受知识。面前最重要的就是带头致富，既然守着山，就要靠山吃饭，去开垦，去播种，幸福的种子是靠自己亲手劳动得到的。
　　 他不会忘记，当他说出要在村子里推广种茶叶时，卧在病床上的旺财眼里那样一种渴望：“民子，我要是能动弹，多好呀，我第一个种，我相信你，能成的，一定能成的。”
　　 还有树苗母亲，她眼里露出欣喜地说：“民子呀，早几年好了，那时我还能干呢，就把家里地儿全部栽种上茶树。我呀，就像伺候我家小树苗一样去伺候茶树苗，要它们好好长大，采茶……多好呀。”
　　 民子就将旺财和豹子两家的部分离着村庄远的山地，由村子里出人工，来统一管理，也栽种上茶树。
　　 茶树苗儿，总算是运来了，村子里的人热情很高，虽是只有少数人家，接受了栽种茶树苗。但是，民子知道，万事开头难嘛，只要有人家栽种上茶树苗，好好管理，用不了几年就会见到效益的。
　　 文秀文子还有村子里的骨干自不用说，都带头栽种上了茶树苗。文秀看见在地里忙着知道栽种树苗的民子，就向着民子喊：“民子哥，早饭还没吃吧，我刚刚带来的饼和热粥，快来吃点吧。”
　　 民子听着文秀这一喊他吃饭，才忽然觉得饿了，笑着说：“好嘞，还真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