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曾识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城郭恰临潇水上，山川犹是柳侯余”苏轼赞零陵，现代旅者则尤赞零陵古城。
　　 如说“小蛮腰”是广州直耸云霄的明珠，那么零陵古城则是潇湘大地上一张珍藏已久的名片。来永州，不去零陵古城必是一种遗憾。
　　 零陵的山水很美，古城依山畔水更显神韵。
　　 古城，是西山的脚跟。山不高，爬起来不费劲，品起来却有味。山中少有树木，却碧草相连。偶入草海，恍觉云毯跌入山丘，踩之则意绵绵，入之则情深深。山上视野极好，远眺市区是一颗闪亮的珠，近看脚下如一株璀璨的莲，东视潇水如长龙翻山穿云去，西望动车如灵蛇出洞游神州，整座西山犹如弥勒仰天躺在睡莲上的肚皮。站在山巅，看天上云卷云舒，望潇水浩浩荡荡，不禁飘然和诗一句：气蒸云梦泽——自带仙气，波撼“零陵”城——不动如山。
　　 愚溪，是古城的腰带。它轻吻西山脚趾，浸泡西山脚跟，滋润古城自然风光。它四季水碧，曲折蜿蜒，是潇水汇入湘江的最后一条支流。即使春夏之交，潇水猛涨一片浑浊之际，愚溪也不改小家碧玉不染尘埃的本色，山摇树拽，水绿不改，与道县周敦颐“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呈现异曲同工之妙。
　　 柳宗元曾在这里作《八愚诗》和《愚溪诗序》及《愚溪对》，享誉中外。“愚溪眺雪”更是这里的名景，被历史钦定为“永州八景”之一。想想冬寒之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倦鸟归巢穴，行人行踪灭，孤影钓寂寞，思想响天彻，不闻庙堂车马喧闹声，只闻流水潺潺和我鸣，岂不也是一件妙事？何尝又不是一幅妙图！
　　 只是事与时移，人随境迁，随着生活的日新月异，人们告别了刀耕火种，告别了男耕女织，这里不见了曼妙的浣衣女，不见了悠闲的牧童，但溪旁依然杨柳依依，依然野花多多，依然蛙声阵阵。运气好的话，你可以见到调皮的小鱼几尾，嘴拽青草，尾击流水。没见着，也不要气馁，总有几只鸟儿会不经意间从茂密的古树枝叶中窜出，从你的头上飞过，然后扯开嗓子对你挤眉弄眼地歌唱。蝴蝶和蜻蜓这会儿也会赶趟儿似的来闹腾，围着你凑趣儿。这时你可得站稳了，溪的两岸皆是石壁，其中溪畔也有许多凸起来的青石头，大的四五尺宽，小的十几厘米，形似龟背，又似古人遗失在水中的小牛。石头的跟脚深埋在愚溪中，沾了柳子清洗笔墨的灵气，身上往往有流水青苔编织的图文，一个站不稳，你可能就要在此湿身了。
　　 “失身”不是常有的事吗？特别是对于迁客骚人来说。难怪乎柳子、怀素、周敦颐等大家和一些文人墨客的身影总是掉落在愚溪的清波里。
　　 愚溪原名冉溪，传说因冉氏家族依溪而住得名。柳宗元参与革新失败后被贬为永州司马，为了排遣淤积于心的不平，便嘲自己因愚获罪，将冉溪改为愚溪。冉溪尽头与潇水交汇处建有一座愚溪桥。我曾经也在某个黄昏后驻足于这座愚溪桥上追寻过先人的足迹浮现联翩：从屈原汨罗投江明志到老舍投湖含屈，从杜甫茅屋悲歌到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从李白的赐金放逐到柳子被贬，思想里总是有一曲悲情的壮歌；接着悲海子、怜三毛、惜王小波，琢磨他们种种不合时宜“愚”不可耐的行为；最后望一眼距离桥旁几十米的柳子庙，心中激荡的洪水如找到了宣泄的堤口，竟然泄愤般地痛批柳宗元愚忠直谏，不会见风使舵；埋怨柳宗元大好年华奔仕途，不会清心寡欲早为文。如不知，那一次，我已泪流满面。
　　 “我将真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也许世上本有一些不如意的事，不如意的人，总有一刻会把自己架到愚溪上，站在愚溪的中间，茫茫环顾它的两端，不知何去何从。
　　 不得不承认，人生能达到的地方很多，但能回去的地方很少。柳宗元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却又在零陵创造了自己的故乡——居在永州十年，于是至今存留的柳子庙毫无悬念地成为了零陵古城的灵魂。
　　 柳子庙是柳宗元曾经居住的地方，它矗立在柳子街的正中心。柳子庙始建于北宋，重建于清朝光绪，砖木结构，飞檐青瓦，飞鸟虫鱼，雕花画草，里面有珍贵的石刻、木雕及历史资料。庙正门上“柳子庙”三字时刻既庄严肃穆，又飘逸俊秀，两边一幅石刻对联：“山水来归，黄蕉丹荔；春秋报事，福我寿民”，是韩愈《荔枝碑》中佳句，为清同治初年永州知府杨翰书写。左侧门题名“清莹”，右侧门题名“秀澈”，取于柳子《愚溪诗序》中的句子。此等题联题名，不仅与柳子生平风骨呼应，也与周边风景甚是应和，但要进一步了解柳子的精神，我建议还是要进他的府邸。
　　 进入柳子庙大门可见庙为三进三开，面对正殿的是一座双檐八柱戏台，中间是一块坪地。我没有足够的知识去赏析这些建筑的木刻花纹，也没有能力去寻找这些先人留下的更多蛛丝马迹，只能想象当年的柳宗元是否也像今天的我一样站在这块青石板上，望望戏台，又看看自己。或许他也曾自演自导独自在戏台上大放光彩过吧!一通无法感同身受的冥想过后，我转过身登梯而上进入第二进。中殿过亭上一块匾额横空出世，高悬于顶，书写“都是文章”。据传有一年在柳子庙举行祭祀活动，文人墨客在一起商量为正殿增挂一块匾，讨论了半天，都觉不甚满意。这时，一名后来的秀才突出奇语：柳宗元乃旷世奇才，出口下笔都是文章，难道找不到合适的匾文吗？大家顿有所悟，选定“都是文章”，拍案叫绝。是的，他的《永州八记》开山水游记之先河，铸就散文大家；《捕蛇者说》体恤民情，直言警世；《江雪》钓尽孤独，千古绝唱，至今还是文坛幸事。这些不就是“都是文章”的最好诠释吗？虽然二进左右厢房中没有陈列柳宗元的所有作品，但是我想，这样的大家，这样的作品早已植入人们的心中了。进入第三进时，我又肃然许多。这里有清瘦却略带仙风道骨的柳子雕像。巨大的石雕犹如他厚重的文章；他坚定眺望远方的眼神犹如书里跳跃的文字，凝聚着追星逐日的光芒；他孤傲的神态犹如书本里蕴含的墨香，既有着梅花的高洁又有种野蛮勿近的排斥。听说第三进中最有价值的是殿后的许多古老碑刻，是书法上的魁宝。但对人们来说，相比于柳子的贡献，那些还是太渺小了吧!
　　 柳子深深地影响着永州人们。有人说，被贬永州是柳宗元的不幸，但却造就了永州的有幸。我既赞同又反对。我认为他被贬永州只是仕途上的不幸，但却与永州山水永州民风形成了有幸的互补。至今你走在柳子街上，依然会感到这种有幸的生活气息和文化气氛。
　　 柳子街是古城的大脑中枢，是柳子庙的忠实捍卫者。全街一条路，全是先古圣贤踏过的青石板和鹅卵石铺成，长约500米，前铺后店的木质明清建筑居多。记得我曾站在木屋旁和一位正在种花的老人有过这样一段对话：“这里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古色古香，是个好地方呀！”“那当然呀，当年乔石总理都来过啦！”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啦”字里蕴含了许多自豪的长尾音。小街上，也不时会遇见归乡的儿童拿着纸鸢在青石板上一路小跑，但更多的是遇见穿着唐装拍照的人。她们穿着各色的唐装，或拖起裙摆，碎步前行的身姿与你擦肩而过还总是吸引你不停的回望；或斜依石桥栏杆，玉指弄颌，拍照留念；或环抱古树，呼朋引伴。难怪，这里被称为“网红打卡圣地”
　　 又记得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我撑着大黑伞踩着青石板缓缓穿行在这1000多年的古街上，希望遇着戴望舒《雨巷》中那个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般忧愁的姑娘。结果随着许多靓丽的背影转入一家质朴的字画店，那里从外到内都是原木结构，木制的房屋，木制的家具，地面都是原色原味的泥土，墙上是不经装饰的国画，朴素中透着淡雅，简单中蕴含志趣。店内一个光头戴一副金丝眼镜着一身布衣正在默默地构思和润色永州八景之一的《潇湘夜雨》图。旁边的案几上还有一套文房四宝及一些粗糙的宣纸，几个在我前面进来的姑娘已经在那莺莺燕燕地认真“图画”了。“姑娘的字真好！”我既惊讶于姑娘在这里的随便和大胆，又佩服于她的字了。“我也是周末来这里练练，曹教授说我的字有点呆板。”姑娘指了指那个正在认真点墨的光头，“你是第一次来吧，那边信封里有他的字，你可取一副带回去。”姑娘又指了指角落一个三层的木架。其实我是不太懂书法的，但也许是受了这里尽是“默宝”的感染，竟快步去那些信封里挑选起来，什么“静坐常思”、“浪涛奔涌”、“风光无限”、“人生得意”等多是四字默宝，字迹飘逸，放诞不羁。虽然我对书法一窍不通，但也略有百鸟朝凤长龙腾渊心旷神怡之感。书法下面有落款和印章，可惜我不太认得。“多少钱？”我挑了一副“天圆不地方”的书法问道。“不要钱的，这些都是曹教授平时练习的稿纸。”姑娘一脸桃花地笑道，“他是我们美院的老师，平时有空就来这里写写画画，算是他另外一个工作室吧！只有先向他订购字画他才会收钱。”“哦～～”难怪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光头感觉有点突兀，但在柳子街这个地方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零陵既然孕育出了唐宋大家柳宗元的诸多作品，近在咫尺的湖南科技学院自然也能走出不少诸如此类的怪杰。
　　 还记得……
　　 总之，进入柳子街，你迟早会习惯这里的平平仄仄，会受到文墨的洗礼，会留恋这一方圣地。
　　 ………
　　 零陵古城，我到过许多次。重走多少次，我就回味多少次，而每一次我都发现，零陵古城的风景路，我总是走不完，赏不尽。于是隔三差五，又在朋友圈吆喝：“零陵古城，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