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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河】伊犁河谷的割草人(小说)


作者:吴金泉 布衣,469.4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15发表时间:2021-04-17 00:04:54


   沈飞是随着一帮子盲流进入伊犁河谷的。他去的时候是秋季,狭长的河谷已落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山里的雪更厚,松林银白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在大山的深处搭着几顶简易的帐篷,他们像一群转入冬窝子的羊,在几座帐篷中草草安了家。这群人中有两对夫妻,他们各自独立出去,住在小帐篷里。山里的气候逐渐冷起来,大帐篷生有炉火,做饭取暖,小帐篷除了遮一点风,和外面的露天地没什么两样。老板为了省钱,小帐篷并没有配备火炉,但那两对夫妻坚持住在里面,宁可挨冻也不愿意分开。山谷的坡面上长着大片的麻黄草,被一层厚雪覆盖着,用镰刀刨出雪中的麻黄草,把它们割下来,聚拢成一小堆、一小堆,等山里下起雪,老板便用老式的解放牌大卡车把麻黄草运出去。
   老板运草很神秘,像做贼似的,用帆布帐篷把草遮盖的严严实实,用粗麻绳梱扎了一道又一道,生怕露出一根草。
   收割麻黄草的共十几个人,除两对夫妻,其他的人都是青一色的光棍。这些人因何来这里,为什么来这里,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稀里糊涂地被老板从火车站坐客车到了伊犁,又被老板用卡车拉到这个山谷,在伊犁河谷的大山深处安营扎寨,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栖息地。
   老板不定期会来这里。有时几天,有时十几天,都是下雪天。凡是下雪天老板准到,他们搞不明白老板何以选择下雪天呢?老板来一次给他们备足十天半月吃的和日常用品、还有煤,而后拉走他们割下的麻黄草。他们割得多挣得多,即没有领工的人,也没有监工的人,在这个山谷他们除了割草,别无其他事情可干。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从深雪中往出刨麻黄草,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老板是个矮胖的小个子男人,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矮男人叫什么名字,他们只是听卡车司机叫他六哥。六哥除了给他们分配割草任务,很少说话。他总是一脸凶相,好像谁欠了他的债似的。
   在这里割草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他们是在火车站一个山沟里相遇到一起的。他们没有暂住证,遇到执法人员逐个排查,他们像惊弓之鸟四散跑去,正当他们惊魂未定之时,那个叫六哥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六哥正在找人干活,他们一听管吃管住还给工钱,比他们干零活要好得多。况且,火车站附近干的都是零活,还时常找不到活,他们没有暂住证,没有住的地方,反正不管在哪里都是劳动挣钱,他们认为给六哥干比在火车站找零活干强。
   河谷里没有人烟。偶尔会看到哈萨克族牧民骑着马从河谷穿过,在山的很深处有牧民的冬窝子。但,那些冬窝子不知分布在哪个山谷里,他们找不到。天气越来越冷了,山谷里似乎有他们永远割不完的麻黄草。六哥只让他们干活,却并不给他们工钱。六哥来一次他们要一次,六哥只给他们算帐打欠条,至于钱总是说收草的人还没有跟他结账呢。要等到收草的老板给他钱他才能给他们工钱,再说了,就是给他们钱了,也没有地方去花呀。
   沈飞感到六哥在骗他们。把他们扔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在那里,如果老板不来了,他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和大家伙商量了一下,试图逃出这个山谷,寻找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安身。可他们十几个人逃了几次都是半途而废。空幽幽的山谷没有路,没有可供利用的路标,转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凭他们的脚力和判断力,根本不可能走出这里。至到找不到路他们才明白,六哥每次拉草选择下雪天,就是让雪填埋车轱辘印,防止他们逃出这条山谷呀!这个可恶的六哥,他把一切都设计好了。这里也许就是死亡之谷,是他们最终葬生的地方。
   沈飞内心充满了恐惧。他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他鼓动一起逃亡的盲流备足干粮和水,随着拉麻黄草的车印走出这里,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想逃,却无法找到被雪掩埋的车印,只好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地干活,期待着把这条山谷的麻黄草割完,自己得到解脱。
   那时,巩留县和周边县都建有麻黄厂,收购麻黄草制作麻黄素。巩留地处伊犁河谷中部,伊犁河上游南侧,天山支脉那拉提山北麓,位居伊犁河谷中部,四周分别与新源、尼勒克、伊宁、察布查尔、特克斯及巴音郭愣蒙古自治州的和静县相邻。
   麻黄草属草本植物,是草麻黄、中麻黄或木贼麻黄的干燥草质茎。有广泛的中药用途。麻黄草是药材,也是制造冰毒的原料,产于新疆、内蒙古、河北、山西等地,是国家控制植物,严禁自由买卖。
   麻黄草为草本状灌木植物,木质茎短或成匍匐状,小枝直伸或微曲,表面细纵槽纹常不明显,质较脆,易折断,折断时有粉尘飞出,断面略呈纤维性,周边绿黄色,髓部红棕色,近圆形。气微香,味微苦涩。果实像樱桃一样,每颗果实中包裹着2粒种子。在成熟之后果实呈现出红色的模样,十分鲜艳漂亮。
   六哥神通广大,他在冬季或初春雇人去深山割麻黄草,而后用大卡车拉运出去。至于草拉到了哪里,这些割麻黄草的人根本不知道。
   春节刚过,六哥一次调来了两辆车,拉走了收割下的麻黄草,让沈飞他们继续割麻黄草,谁想,六哥一去不返,他们十几个人被困在山里了。
   他们没吃的了,才感到了一种危机。他们判断六哥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干了几个月,六哥除了供他们吃饭,并没有给他们支付一分钱,他们更不知道六哥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六哥不来,他们十几个人就算白干了。几个男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冒死走出这条山谷,谋求一条生路,守在这里只能被活活饿死。这座山和这条山谷,他们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从无名山出发,顺着伊犁河谷走,渴了抓两把雪填进嘴里,饿了只能强忍着,他们已经断了食物,山谷里除了残雪,已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草根或野兔之类的动物。
   整个山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阳光照在残雪上呈现出斑驳的碎片,灰暗而败落,他们的腿像灌满了铅,沉重的往前挪着,往前挪一步非常艰难。他们饿的饥肠辘辘,前胸贴到了后背,许多人都失去了信心,对生和能走出这条山谷,不抱任何希望了。
  
   二
   沈飞是山东人,离婚后来新疆投奔表哥打工,到了才知道,表哥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了。他便毫无目的地瞎奔,走到吐鲁番,身上没钱了,便帮农户干活维持生计。挣了一点路费,他又去了托克逊。他没有勇气再回老家了,便留在新疆打工。后来,他又去乌鲁木齐火车站找活干,常年居无定所,就是当时的盲流。他喜欢新疆,认为新疆的钱好挣,不愿意离开,但却没有找到固定工作。他们打工的人很多,通常都是被老板安排在一处离干活地方很近的地方,几十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临时搭一个大通铺,光板上铺些草,再把各自的被褥铺上去。男女分开住,女的也是一张板铺,只有夫妻才可以单独居住。房子紧张的时候,是上下铺,夫妻也得分开,无法享受夫妻生活。
   那个年代到处都在抓盲流。
   许多内地来新疆打工的人,挣点钱不容易,不愿意花钱办暂住证。派出所经常查流动人口,见到没有暂住证的就抓,有时,抓的人太多了,派出所没有房子,便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房间拥挤,把抓来的人关在一个房间,一个大点的普通房间能关百余人,晚上根本不能睡觉,像罐头中的沙丁鱼,一个挨着一个站着。
   火车站很破旧,但那里来往的人很多,特别是打工的人都想在那里挣点活钱。派出所对没有办暂住证的抓了一批放了一批,关久了也没地方关,还得管饭。再说,他们有些根本交不起办暂住证的钱,又能把他们咋样?他们并没有犯法,而且人多,只能以教育为主,许多被抓的盲流,对他们的处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但,经过整治,多数人还是办了证的,也就避免了见到警察撒腿就跑的局面。
   当时办暂住证收费并不高,有八十,一百五,一百八,但办起来却很复杂,需要个人身份证,用工单位证明材料,一半以上都是自流打工人员,哪里去找用工单位的证明材料呢?
   有时场景很壮观,像战场。
   没有暂住证的打工人像一群逃兵,漫山遍野地跑。派出所警察在后面追,追上一个,俘获一个。老火车站那一带的山上,被打工人挖了很多山洞,那是他们临时住所,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每一个山洞里住着几个到几十个没有暂住证的盲流。
   派出所突击检查,盲流为逃避办暂住证就漫山遍野地跑,警察在身后鸣枪示警,枪声“啪啪”响,但民工根本不怕,他们知道警察是在吓唬人,不敢真打。
   沈飞因为没钱,也没办暂住证,被警察追得满山跑。他没跑过警察,被抓起来和百余人关了三天,出来后,他和十几个人离开了火车站,盲无目标地走着,被正在找人干活的六哥弄到伊犁河谷去割麻黄草了。
  
   三
   一行十几个人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毫无目标地沿着伊犁河谷走。早春的天气已有了暖意,残雪的颜色逐渐变成了灰白,只是雪还很厚,雪地里找不到一丁点吃的。
   沈飞建议大家扔掉笨重的物品,轻装上阵,逃命要紧,千万不能舍命不舍财。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扔的东西,除了帐篷随身携带的就只有衣服和被褥了。
   两对夫妻各有各自的打算,他们舍不得扔掉自己的帐篷,想在宿营地保留各自独立的空间,虽然背负沉重也不采纳沈飞的建议。他们想保留自己的爱巢,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爱的温柔乡里。
   几天的行程,他们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正当他们失望之际,却远远看到远处的山坳里升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炊烟,不太分明,像细丝一般顺风向山谷的深处飘去。他们的心中一阵兴奋,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便鼓足劲头,不顾一切地向炊烟升起的山谷走去。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牧民的放牧点,搭着简易的帐篷,在一块平地上围着木桩和树枝做成的圈子,一只黑狗卧在帐篷边,见到有生人走过来,狂吠着向前扑击。那烟是炉筒子冒出来,牧民生火取暖的。黑狗扑击着,看到人多并不敢扑上来咬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狂吠着,帐篷并没有出来人。
   远近也看不到人。
   只有黑狗独守着这个放牧点。
   帐篷。炊烟。
   远山一片刺目的白雪,在阳光下返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山体庞大悠远,起起伏伏、错落有致的伸向蓝天深处,和飘浮的白云融为一体。巨大的山脉雄伟壮阔,坐落在山中的大峡谷随着山峰的走势峰峦迭起,呈现出线条分明的谷中河床,把山体衬托的高大秀丽。
   沈飞略一迟疑,便招呼所有人扩大范围包抄过去,试图把黑狗围起来。黑狗很狡猾,像似看出了他们的企图,左右冲撞,不让他们靠近。沈飞他们把包围圈再次扩大,终于把黑狗围了起来,他们手中拿着镰刀,向黑狗挥舞着,把包围圈逐渐缩小,到很近的距离上,同时挥动镰刀向黑狗砍去。
   黑狗猛地一窜,从两人中间的空隙奔突出去。他们毕竟腿上没劲,身子摇摇摆摆没有砍到黑狗。
   黑狗窜出去一路狂奔,跑到那顶帐篷边转过身又对着沈飞他们狂吠起来。他们跌跌撞撞举着镰刀向黑狗挥舞着,一道道银光在阳光下闪烁。他们继续追赶黑狗,黑狗在帐篷一转兒着圈子,再也不进包围圈了。
   他们吞咽着口水,想象着煮狗肉的那股子香味,胃里的馋虫不断蠕动着,口中涌满了一股股奔涌的酸水。
   沈飞腿软得鼓不上一点劲。他喘着粗气指挥大家扩大包围圈,一定要把黑狗围起来杀了。吃狗肉是他们能生存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黑狗高大壮实,膘肥体壮,跑起来带着一股劲风,它一直狂吠着,横冲直撞着,从这边窜到了那边,它的速度快的犹如一股风,这些追赶它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它。
   黑狗的吠叫传出了很远,在山谷回荡。从山坡上驰出一匹快马,向这边飞奔而来。沈飞他们立刻停止了追击黑狗,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骑马的是一位中年哈萨克族汉子,他快马加鞭飞驰而来,用马鞭指着沈飞,怒气冲冲,嘴里唔哩哇啦不知在说什么。
   沈飞不懂哈萨克语言,只是看牧民的口型和焦急的样子明白了他要问的话。他连比带划的说:“我们迷路了,往这座山外走。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想用我们的帐篷换些吃的。”
   中年汉子粗懂汉话,他生硬地说:“我们只有两个馕了,还有一些煮下的肉。帐篷对我们有用处,你把帐篷留下,我把馕和肉给你。”
   沈飞毫不犹豫的把帐篷给了中年汉子。
   过了好一会儿,中年汉子才从帐篷里出来,拿着两个馕和几块肉,歉意地说:“就剩这些了,你们全拿去吧。”
   沈飞问:“还有吗?多给一点,我们可以把帐篷都给你。”
   中年汉子说:“没有了。就这些了。”
   沈飞说:“都给了我们,你怎么办呀?”
   中年汉子说:“你们往前一直走,走出这个山谷就有连队了。山里还有一个圈,那里有吃的。”
   沈飞向中年汉子深深的掬了一躬。
   他把吃的匀成十五份分给大家。
   沈飞决定在这个牧民点休息一下,然后去找那个连队。可其他人都不同意,认为这个牧民点既然没有多余吃的,留在这里意义不大。何况,黑狗一直在向他们扑叫,弄得人心里很烦的。万一要是让黑狗咬伤了,走路就更艰难了。何况,它的主人回来了,他们也就打消了杀黑狗吃肉的念头,还是早走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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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伊犁河谷的割草人》是一篇描写社会底层人__盲流生活状态的一篇小说,描写的人性低劣和丑陋到了没有廉耻的程度,接近动物的本性,这是挑战人的阅读极限的一篇小说。主人公沈飞,来新疆投奔表哥,他表哥出车祸死了,他就逗留在新疆,成了盲流。在火车站被专门收留盲流的六哥收留了,六哥集中收留了十五个人,被带到伊犁河谷割麻黄草干活,六哥只给他们吃的粮食,和炉火的煤,下雪天来拉走麻黄草,每次带来吃十几天的粮食和煤火,并不给他们结算工钱。六哥把麻黄草卖给一个叫张明的药贩子,张明推说,药厂没有给他结算草钱,一次又一次要六哥等候,六哥感觉张明在骗他,但六哥拿张明没有办法。最后,六哥的老婆桂花冒了出来,她结了六哥的草钱,并在麻将桌上输给了张明,六哥感觉自己无法面对给他割草的那十五个人,就腰里绑上炸弹,去威胁张明,张明以为六哥吓唬他,没当回事,结果被六哥引爆的炸弹,炸得血肉模糊。张明的老婆张芬来给他收尸,想起他做的恶事,气不打一处来,后来张芬发现沈飞不错,就放下恩怨,跟了沈飞。在十五个割草人里有两对夫妻,周雄和段梅,桃花和朱灿,在割草的过程中,这两夫妻单独住在没有炉火的小帐篷里,朱灿觊觎段梅的美丽,在周雄饥寒交迫,生死一线的时刻,桃花的大爱,拿自己的乳汁救活了周雄,展现了人性的善良。这篇小说,在善与恶,人性和动物性的较量中,善和人性站了上峰。倡导了社会的主流意识。人物众多,人物描写细腻生动,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力荐赏读![编辑;极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42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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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极冰        2021-04-17 00:14:09
  感谢吴金泉老师赐稿山河如画!(;一_一)
  
   您的这篇小说,真让我一言难尽。关于残忍,关于诚信,关于夫妻感情。又让我认识了桃花的大爱和善良。六哥的言必行,行必果,让人肃然起敬;张明的死有余辜。冥冥之中的善恶惩戒。(?ò ∀ ó?)
  
   感谢您支持山河社团。敬茶!远握!(;一_一)
极冰
2 楼        文友:吴金泉        2021-04-18 21:01:01
  感谢极冰老师精彩点评与编辑,问好!
3 楼        文友:吴金泉        2021-04-18 21:02:52
  一群盲流误入险境,险些命丧山谷。欠账不还的老赖引发了一起人命案。在危难来临时才能体现出人性的丑与恶、美与善。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但这样的故事,却时时发生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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