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教母(微小说)
依我看,咱们同学群里最热心的人要数乔亚。
好多年不见,谁把她拉进群的?
她一进来,群里的气氛就变了,变得严肃起来。每天都有爱心故事健康养生之类的帖子链接,还有各种励志名言和心灵鸡汤发表。
同学们纷纷围观,跟贴,点赞,转发。
我大多数时间挂在网上潜水观望,偶尔冒个泡,或轻轻掠过,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并不是孤傲清高故作深沉,也不是谨小慎微没有自信,更没有社交心理障碍,而是商场生意太忙没时间闲聊。最怕接上某个话题被人缠住,想说“拜拜”又怕对方扫兴,只得硬着头皮没完没了聊下去。想一想,减少无效社交,还是做个观众挺好。
乔亚可不一样,她天天参与群聊。早上七点,她准时来群里问候大家,接着提醒雨天打伞晴天防晒天冷加衣天热防暑开开心心去上班,晒一晒自己的爱心早餐,晒一晒美好的心情,或者写几句为人为妻为母为媳的忠告和生活感悟。
她发到群里的照片很简单,一根草,一朵花,一片云,一棵树……没有什么新奇,也没有艺术内涵,很容易让人产生审美疲劳,还总要附上一两句格言警句,凸显她充满阳光的生活态度。
一天之中,随意点开同学群,都能看见这些内容。有些话似曾相识,好像听谁说过,或许在哪看过,总之记不起来了。比如:
养眼,养心。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知足、感恩、简单地度过每一天的时光!
真正供养生命的东西,是思想,是精神,是灵魂,是内心的繁华似锦!
……
真是高屋建瓴,太精辟太深刻了。尤其是每句话后面的“!”像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敲击我弱小的心脏,确实有些警醒作用。
一开始,好多人给她竖大拇指献花。久而久之,大家笑一笑,没人表态。后来听多了,刷屏闪过,不留痕迹。
即使没人接话,乔亚依旧每天按时来向大家宣讲:“每个人都无法延伸生命的长度,只能拓宽生命的宽度”,“千人千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做一个真正自律的人”,“人最智慧的处世方法”,“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渐渐地,变成一个人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却乐此不疲。
同学二十年聚会,没有看见乔亚。
席间,大家提起她:“跟她私聊真费劲,老问我过得好不好,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呀,她问我老公怎么样。我随口说不咋样。结果她天天训导我要珍惜感情,真幼稚!”“她呀,中学那会当课代表就爱训人,说我作业潦草逼我重抄。”“怕是喝心灵鸡汤中毒太深了!”“她以为她是谁?教母呀?”“哈哈哈……”
没多久,“教母”这个绰号在同学中私下传开,乔亚一直蒙在鼓里。
大家对乔亚的态度也在悄悄改变。每当她出现在群里时,很快有人主动搭腔调侃:“哎,你知道怎么做男人吗?”“女人的幸福哪里来?”“最懂你的人是谁呀?”
只要有人挑头,其他人就跟风,明白人一眼能看出这些问题又使坏又轻挑。乔亚不知道这是在戏弄她,还一本正经地一一回应。
我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加乔亚的微信提醒她:别跟群里人瞎扯了。
她回复我:我哪是瞎扯?我在传播正能量!
我不由得一声叹息,没办法,油盐不进。
终于有一天,“教母”在群里销声匿迹了。大家的兴趣点和注意力很快转移,谈吃论喝打情骂俏分享内涵段子和搞笑视频,热闹非凡。
听说有男女同学聊出火花偷偷开房了,群里一片哗然,有的起哄,有的叫好:“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这天,不知道哪个顾客把一份省报落在商场里,我随手捡起来看,倒抽一口气:《把光明留给人间——脑癌女记者乔亚捐献眼角膜》。
是她吗?
……乔亚早年丧夫,一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因身体原因离开单位,与病魔抗争三年。昨天上午,她在儿子的帮助下捺上捐献眼角膜志愿书手印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天,真的是她!
我放下报纸,默默点开同学群,向下滑动屏幕,搜寻乔亚所有聊天记录,欣赏她照片里的花花草草,重温那些格言警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手机屏幕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