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江边时，半个月亮正好悬在空中。一座吊桥连接两岸，缓缓流动的白石江悄无声息，像一条蠕动的大墨蛇。桥面宽，边上有护栏，护栏上镶有荷花叶模样的装饰。
　　 两岸高低错落的楼房闪着五光十色，倒映在江面，像夜里放露天电影。岸堤上有青石铺成的长廊，望不到头，不时有举止亲密的人走过。几百米开外，开阔亮敞处，一群上了年纪的人正在跳广场舞。
　　 小陈，夜晚的白石江不亚于白天，更美，我对同行的陈艳玲说，她是白石江街道官坡社区人，我管她叫小陈。
　　 小陈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说，这是两江改造带来的美景。要是改造前来，你不会这样赞美啦。
　　 我很感兴趣，追问，哪两江？
　　 白石江、潇湘。小陈回答得很快，又说，过了吊桥，麒麟酒吧休闲街到了。
　　 从吊桥下来，踩着青石，踏上几台石梯，一个装修别致的酒吧门面出现在我们面前。几乎在同时，淡淡的酒香味钻入鼻腔，还有狂烈律动的音符传入耳际。
　　 “古吉拉”几个舞动着的通红大字牵着我的双眼，闪了闪，“古吉拉”换成“青归”两个蓝色大字奔出。我身旁的一棵树，时红时紫，像川剧变脸。仔细打量，方知是樱花树，树脚包着蜂窝煤似的灯具，树像从蜂窝煤中间长出，每个窝眼里安了一盏灯，自动控制，发出红光或紫光。灯光下，扎堆似的放着很多盆景，圆圆的高高的，像桶，有的大，有的小。栽的花不一，有夜来香、栀子花、金边兰、滴水观音，也有万年青、蔷薇和玫瑰。桶是水泥浇筑的，别致的是外观颜色，一圈不同一圈。蓝色黄色紫色红色依次组合。古吉拉酒吧门店正面，也是如此装饰。站在这儿，仿佛身处异域风情。门额上方，一个伸出来的玻璃顶，吊着一个个彩色灯笼，密密麻麻。随着来客进入，灯笼摇曳，仿佛施礼欢迎。小陈说，古吉拉酒店老板是宣威人，他要把“古吉拉”三个字打响，让曲靖人都知道。这个想法让他执拗，坚定，已在曲靖开了七家连锁店。他不在乎每个店给他赚多少钱，而在乎“古吉拉”品牌的声望。我心里“咯噔”一下，恍惚间，仿佛我已经看到，“古吉拉”三个字像宣威火腿一样，人人熟知。
　　 古吉拉酒吧左边，是龙猫火锅店，同样热闹非凡。门额上方，两块霓虹灯，一边闪出“你享生态”四个字，另一边出现“我有龙猫”，颇为有味。两家中间有一段距离，作为停车场，可停二十辆车子。再向左或右望去，发觉这儿正好是这条街的中间。街两边门店与街道之间，都可以停车，此时，早已没有空位，停满了小车，车头朝向街道。
　　 小陈抬手，指了指右边，说，那儿是何家屯农贸市场，门口有停车场，很大，完全能够满足车辆停放。街道不时有车辆通过，驾车人左右顾盼，看样子要寻得车位停车。出租车多一些，下来的男男女女，清一色的年轻人，我猜都是九零后，打扮年轻时尚、潮流。男的穿得休闲，女的穿裙子居多，也有穿牛仔裤的。有几个女孩裤管“破”了一个大洞。我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女孩穷，只好穿破裤。那是故意用剪刀剪开的，一刀剪出靓丽，两刀剪出青春。十八岁就是张扬，女孩们自然会渐渐成熟，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
　　 随意而走，小陈指着前面说，你看这家。辉煌的三层楼房，设计独特，店门前车水马龙。几个英文字母PinKKTV，旁有中文“品客”，下写：下班时光。才到门口，青春气息便弥漫开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手挽手走进去，门边站着几个小伙子，理着寸头，弯腰齐声道，欢迎来品客！我很欣赏这家，公开亮出“下班时光”，年轻人精力旺盛，上班好好工作，下班好好玩。日子原本就该这样，老气横秋不可取，宅家里当门槛猴要不得。他们从我面前涌过，铺天盖地的荷尔蒙味。我不得不感慨，年轻真好。
　　 我转过头，龙虾王•金秋阿妹几个闪闪发光的字把我眼睛拽了过去，下面还有一排不一样颜色的字：遇见不一样的你。旁边那家也不弱：对你不打烊。一个游客，看见这样的温馨提示，一定有回到家里的感觉。
　　 我真服了年轻人，懂得美，会欣赏，有创新。门牌样式多彩，广告语出惊人，却不夸张，透出温馨和浪漫。“丁丁和你在一起”击中我心，我喜欢“在一起”这三个字，因为爱，因为喜欢，才会在一起。
　　 我相信，热闹的夜晚是被酒香诱惑来的。
　　 话又说回来，后疫情时代，或多或少影响着人们的出行，然行走在麒麟酒吧休闲街，感受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热热闹闹，年轻人的世界不一般。无论在57号花园酒店、纯弥精酿酒吧、吱玛酒馆、丑鬼酒吧、牛小二小肉串、异构、本零•烧仙草、酒虫、红厨，还是苑园餐吧、八点半酒吧、觅闲、蜜巢、麋鹿精酿酒吧、滇绝伦卤烧烤、火焰山烧烤、疏影酒吧、昼夜酒吧、九号酒吧、川香烤鱼等，尽情玩耍的年轻人，笑容是那般灿烂，发自肺腑。站在旁边的几个年轻人，正在掰手腕，比力量，胜利者肆意大笑。受感染似的，我也笑了起来。小陈望了望我，她懂了，也笑了起来。我说，这有你的功劳。小陈敛住笑容，不解。我说，你是这个社区的管理者，管得好呀。小陈咯咯咯地笑了，正好一束红光打在她脸上，愈发通红。
　　 小陈突然说，相比他们，我这个八零后老了，不然，真想进去“嗨皮”一把，不醉不归。
　　 我故意垮下脸来，正言道，小陈，在我面前敢说老？
　　 不想，我这一“唬”，把小陈惹得哈哈大笑。那笑得花枝招展的模样，仿佛回到十七八岁。
　　 其实，刚才进入这条街，我已有留意，路面干净，行道树规整，花草馥郁芬芳，垃圾箱和洗手间醒目，路灯古香古色却不乏敞亮，路牌下有公益广告语，譬如“安全食品联大家”“食品安全靠大家”“食品安全•共治共享”“培养食品安全公德心，争做社会和谐文明人”等等励志的。两个巡警眼观四方，默默走过。繁华的背后，白石江街道官坡社区管理者默默付出。譬如我今晚的向导小陈，对街道每家每户，如数家珍。没有一种热爱的情怀，没有平时的积累和入户走访，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小陈一脸凝重，说，社区尽可能为他们创造良好的服务，实行街道网格化管理，配备了清扫员、治安员、矛盾调解员，尽量把容易出现的问题化解在初始之中。说到这里，小陈眼睛亮了起来，说，老少皆宜的源一西餐厅到了。
　　 我没想到的是，源一西餐厅也在休闲街，且在打头的位置。我来过啊，还不止一次，每次都是陪我女儿来吃西餐。从区文化馆下来，穿过紫云路，过白石江公路桥，左转便是。以前常走着一条路，餐厅位置在首，用完餐便离开了，我不曾进来。源一可是曲靖高端品质餐饮企业，楼房店铺设计精致，一面临街，一面临江。木桌木椅木窗木隔断，本色。从窗子可直望白石江水，白天波光粼粼，夜里倒影绰绰，托着月亮顺东流去，江水长长，像嫦娥的飘带望不到尽头。吃客多，往往要排队等候。不识源一的曲靖市民算是少数了，作为城区年轻吃货，不知道者更是少得可怜。
　　 我笑道，小陈，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源一西餐厅在麒麟酒吧休闲街。不过，我算做过贡献的，吃过好多次啦。特别对他们的铁板牛排、吐司、烩饭，每来必点。
　　 小陈笑笑，说，我也会带女儿来吃。
　　 我注意到，街道边上有可移动摊位。摊位也可以说成是摊车，下面有轮子，可滑动。摊车总体呈土红色，有顶，即使下雨也淋不到摊车上的食品。使用摊车的，有的卖水果，有的卖卤鸡蛋，有的卖豆浆牛奶和其它饮料，也有卖米线面条里和其它煮食的。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用摊车的都是中老年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顶着头巾帕，系着围腰，戴着袖套，守着一个摊车。上面摆放了一个液化灶，下面有一桶液化气。灶上，铜锣锅两个，煮着小锅米线。摊车前，有一张桌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背着一个小孩坐在边上。小孩估计一岁不到，挂着红红的口水兜，还在牙牙学语，胖嘟嘟的小手挥舞个不停。年轻妈妈黑黑的短发，瓜子脸，皮肤很白，正在啃一串烤肉。烤肉粘着煳辣椒，红红的。啃的时候，脸颊有浅浅的酒窝，一嚼一闪。她没望着眼前的烤肉，大大的眼睛落在旁边酒吧里，一群年轻人边喝边唱，很嗨。也许，她以前常来酒吧玩耍，婚后有了孩子，嫌里面会吵到她的宝贝，便在外面感受心里那一丝丝执念吧。
　　 小陈请来了负责这条街的街长小贺，一个九零后小伙子，陕西人，很精干。他说，2011年情人节开街，至今，刚好十年。十年不易，有的店早已易主，有的坚持了下来。说到这里，他指着对面一家酒吧说，就拿纯弥精酿酒吧来说，老板是一名大学生，毕业来这儿创业。他卖的酒是他自己酿造的，说着领着我们走了进去。酒吧很干净，长长的吧台墨黑色，亮锃锃的酒杯摆放整齐划一，在灯光照射下显出不同的色彩。吊顶灯装了四盏，像蒲公英开花，撒开，连成一片，仿佛满天星斗亮晶晶。
　　 小贺请来了老板小徐，九四年生的，很帅气，戴个眼镜，曲靖会泽人。他说，我们算夫妻店吧，一天成本一千元左右。一度时间，特别是去年冬季，曾经出现连续一周没一个客人，我曾打算放弃。是妻子安慰我，鼓励我，支持我，我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小徐说话的时候，正好一个年轻女性来倒茶水，面带笑容，清秀端庄。小徐眼光顿时柔了下来，说，这就是我妻子。我们朝她点点头，心生敬佩。
　　 交谈后我发现，九零后在这儿创业的很多。小贺带我们去的第三家，叫异构。老板走过来，我很惊讶，这么年轻呀。小贺介绍道，他是九五年生。他姓朱，与我一个姓，巧的是，他妻子是富源人，与我是老乡。于是，老朱小朱热情地攀谈起来。说了他们夫妻创业的快乐心酸，一步步走过来，真的不容易。显然，他们也是一家夫妻店。小朱也曾经有过放弃的念头，与小徐一样，同样是妻子安慰他，鼓励他，支持他，得以坚持下来，走过了困难时光。我曾在哪一本书上读过一个专家的断言，说九零后这代人脆弱。真是胡说。依我看，九零后正在成长，他们会撑起属于他们的时代。
　　 小朱说，我们孩子一岁多，等读幼儿园时，需要很多钱。我们会努力的。说到这里，英俊的小朱眼睛里放出坚毅的神色。他的妻子远远站着，满脸惜爱地望着他。
　　 从异构酒吧里出来，我问小陈，你相信吗？小陈重重地说，我信。
　　 我也相信小朱，他们会越过越好的，正如我相信纯弥精酿酒吧的老板小徐一样。我始终认为，互相鼓励、互相补台、互相支持打气的夫妻力量是巨大的，男的旺妻，女的旺夫，是生财的，像手拉手一起走夜路的人，走着走着，天亮了。
　　 告别了小陈、小贺，我从古吉拉酒吧和龙猫火锅中间的停车场穿过，来到白石江边，静静站着，心里极为不平静。我想，白石江水与我一样，面上平静，实质上涌流不息，即使夜空里的云层，似乎悠闲，其实也在涌动。
　　 众人拾柴火焰高，麒麟酒吧休闲街夜间经济发展，说明很多。商家、房东、物管、社区、街道抱团共进，收获的果实，散发着芳香。小陈说的话像眼前古吉拉的霓虹灯还在闪烁：2011年开街，白石江街道官坡社区筑巢引风，先后引来八十多家商户入驻，日均人流量达两万余人，盘活土地二十余亩，解决和促进就业达一千余人，年增加集体经济收入一百五十万元。
　　 缓缓流动的白石江水，懂我心思似的，凝重起来，收敛起叶子落入荡起的涟漪，半个月亮从江里冒了出来，仿佛比刚才圆了些。
　　 我心里很实在。今夜，不经意间有很多发现，收获了一些意外，分享了很多美好，种种收益像一个老农从地里收庄稼回归。跳舞的中老年人已经散场，代替他们的是一对相拥而立的年轻人。
　　 从吊桥过来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多，休闲街飘来的酒香味填满我的鼻腔，融入我每一个细胞。我踏上吊桥，准备返回。此时，不知哪家酒吧传出歌声：你莫走……这么巧，我忍不住笑起来，吊桥与月亮在我脚下一起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