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啼，李云英从梦中惊醒，天还没亮，她看了看手机，赶紧坐起来穿上外套，走向厨房，准备给四岁的女儿吴紫菱做早餐。
　　 她揉着眼睛，对着进厨房的墙壁上的一面镜子看了看，眼睛有点肿，本来就是单眼皮，这下就要眯成一条缝了。她走进厨房来，桌子上空空的，她环顾四周，总觉得还少了什么。突然她记起放在桌上的茶壶没有了，电饭煲没有了，灶台边的电热水壶也不见踪影。她气愤地骂道：“臭老婆子，这是要赶尽杀绝吗？你越作，我越不低头。”
　　 没有电饭煲，李云英临时应急把铁锅洗干净，放了一碗水，从冰箱拿出冷冻的馒头，放在蒸架上，盖上锅盖。李云英开了液化汽灶，把火调到较小的火苗。李云英平常炒菜都是烧柴火，在农家土灶上炒几个家常菜，这样可以节省钱，液化气灶一年也没用几次。今晨不得已打开了液化气灶，给女儿做早餐。
　　 关了液化气，她开始刷牙洗脸，刚直起腰，头有点晕，她顾不得涂口红，就走出洗手间。李云英和其他爱美的女人一样纹了眉，是现在流行的粗眉，说是看着英气十足，不像小家碧玉那么柔弱。结婚前，李云英的脸虽然有点肉，这婴儿肥的长相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如今当了妈妈，脸上的肉和身上的肉一起往上堆，脸圆了，身子也圆了，一米五的个子看起来更矮了。不过李云英脸上的水色特别好，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少妇的韵味十足。光那张脸，就能勾住男人的魂儿。
　　 周五那天，李云英接女儿回来就和老公的母亲——婆婆吵了一架，婆婆嚣张地叫骂，要她滚出家门。面对这个和母亲同龄的老女人，她极力压住火气，轻轻说：“我自己走出去，你消消气，待会儿我们再理论。”
　　 “贱货，滚！赶快滚！”婆婆脸部扭曲，唾沫纷飞，她双手叉着腰，歇斯底里的泼妇形象让吴紫菱害怕，她躲到了李云英身后。
　　 李云英拿着手机对着破口大骂的婆婆拍了个抖音，毫不犹豫地发出去了，即兴配的几行文字是：“从女儿出生到现在，我一直是一个人带孩子，这种丧偶式的婚姻已快走过第五个年头。今天早上送女儿去幼儿园前，从婆婆那边的冰箱拿了两个包子蒸熟，忘了告诉她，她就大发雷霆了。现在还在叫骂，要我滚出去。老公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屁都不放一个。为了让她消消气，我带着女儿信步走到菜园子去了。”
　　 抖音一发出，点赞的，写评论的，不约而同都来了，一下子把阅读量冲了上去。李云英本是发发牢骚，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点击量过万了。评论区更是热闹，都说她婆婆真小气，不就是拿了两个包子给孙女吗？真是个恶婆婆。婆婆虽然没玩抖音，但听一起打牌的牌友说，她媳妇把她们俩吵架的事儿发出去了，她怒火中烧。她追到菜园里，跳起脚来骂李云英，李云英连说对不起，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缓解一下情绪。然后把抖音内容给她看。婆婆理都不理，一手打过来，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手机屏幕开裂了，如乌龟壳的花纹。李云英顾不得心疼手机，连说：“打发打发，这下你总该消消气了吧？”
　　 “你这个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你把家丑往外扬，搞得全世界的人都晓得了。我们家里容不下你这个时髦的媳妇，你滚，你滚！”婆婆涨红了脸又开骂了。
　　 李云英牵着女儿走开，给老公吴立强发信息，希望他劝劝他妈。吴立强那边静悄悄的，打电话也不接，李云英委屈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吴立强从周六上午就不见踪影，李云英放了手机，开始忙着给女儿洗衣服，这都是周一上学要穿的园服。等到女儿吃了晚饭，去睡觉，李云英已经精疲力竭了。李云英夜晚没胃口吃饭，泡了葛粉，勉强吃了几口，就开始看手机。她打开抖音，翻到那条视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点击量过十万了。她不敢回复评论区的留言，只是滑到底部粗粗扫了一眼。
　　 周一清早，李云英进厨房就发现了异样。不见婆婆当年给他们买的电饭煲，她匆匆用铁锅给女儿蒸了早餐，就顺带着她去幼儿园，自己再去旁边的超市上班。李云英天黑前买了电饭煲、茶壶，接了女儿，就一起带回家了。
　　 如今为了招揽生意，她作为服务员也有义务在抖音、微信刷屏，每天没有顾客时，她就打开手机，要么拍个图片，要么拍个视频，手指一点，抖音、微信朋友圈里就有超市里商品物廉价美的图片和视频了。抖音和微信发得勤，老板娘常表扬她。那天随手拍了吵架的场景，配上自己当时的心境文字，没想到惹毛了婆婆，这几天她都像斗架的公鸡，随时找她开骂。
　　 李云英表面平静，内心焦躁。吴立强面对婆媳矛盾故意甩脱手，让她心里憋屈。两个人虽在同一个镇上上班，几乎没碰过面，她不好意思去他店里找他。他在一家摄影店负责拍摄，有时遇到拍婚纱照的顾客去野外取景，常常很晚收工，天黑才回家。
　　 夜色朦胧，女儿睡下了，李云英在微信向表姐诉苦，说没想到吴立强是个妈宝男，从婆媳开战后，就没露面了。表姐委婉地说：“你有委屈，可以和吴立强沟通呀，最好不要发在抖音或微信朋友圈，现在玩抖音、微信的多，你把视频发在那儿，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难怪你婆婆发火呢。”
　　 李云英忙解释，说她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自己一人带女儿辛苦、委屈，就发了视频，配了文字。表姐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后遇事冷静点，别什么都发到微信或抖音上，会加深矛盾的。
　　 李云英告诉表姐，女儿都快四岁了，吴立强怪她不生二胎，对她不冷不热的，近半年来几乎不和她说话。可她有自己的难处，要上班挣钱，婆婆从没给她带过孩子，生的二胎谁带呢？如果为了两个孩子不上班，她一辈子就走不出来了。吴立强平常就不给她钱花，女儿上幼儿园的学费，一人出一半，这种情况，谁敢生二胎？
　　 表姐同情地说：“你自己拿把握，不想生就和他长谈一次，尽量别发抖音和微信，不要在那儿谈论家务事。”
　　 李云英说：“我没想到随手发个视频，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我现在回家都要面对婆婆的黑脸。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恨不得把我吃了。开口闭口就是要我滚出家门，都怪我瞎了眼，嫁进这个家门。”李云英告诉表姐，她肠子都悔青了。
　　 李云英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母亲不让她南下打工，她就回家务农。后来小镇繁荣起来，她就在超市上班，因离家近，早晚走路就可以了。李云英在小镇上班，通过微信认识了一些好友，不时被拉进一些诗词、歌舞群。她有时间就在群里瞎逛，遇到搭讪的，就会开开玩笑，聊几句。她与那个叫云外来客的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常被群友乱点鸳鸯谱，她似乎也动了心，但云外来客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她没那个耐心等他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一场网恋还没开始就烟消云散了，更别说修成正果了。云外来客还是常常写一些诗词发群里，李云英怕被他们取笑，很少搭腔了。二十五岁后，李云英被母亲逼着去相亲几次，因都没看上对方，相亲以失败而告终。
　　 时间不知不觉溜过去，她已成了剩女。李云英和吴立强是经过别人介绍认识的，也许当时看对了眼，二人下班了形影不离，在小镇上手拉手，从这家逛到那家小店，吴立强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反对，李云英已经住在吴立强家，不久就奉女成婚了。现在想想，李云英真是后悔自己当时的草率，女儿出生，婆婆都没正眼瞧过。吴立强是独苗，计划生育让这第一代独生子享受了专宠，也让他成了遇事只听母亲话的妈宝男。李云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保驾护航，遇到琐事中的矛盾，只能忍气吞声。娘家母亲因李云英未婚先孕，觉得无脸见人，几乎不与婆婆打照面。李云英受委屈了，打掉牙往肚里吞，也不会跑回娘家哭诉。
　　 有段时间超市生意不好，老板娘就收一些土特产摆在店门口卖，让李云英在微信或抖音图片视频，以招揽生意。李云英更喜欢发抖音，她连带土特产拍个自拍照发出来，既招揽了生意，又臭美了一番。村里的女人都说抖音的滤镜真是牛，本来一大丑女，经过抖音强大的美颜功能一过滤，就成了美娇娘。很多玩抖音的娘们儿每天都迷在骗人的滤镜中，不能自拔。她们还振振有词地说：四个人打麻将，三缺一就不能打了；三个人打纸牌，二缺一就玩不成了；两个人谈恋爱，缺一个人就形单影只；一个人玩抖音，谁都不缺，玩得那叫一个开心呀。这些娘们儿啥都敢拍，拍娃嚎啕大哭的，拍老公邋里邋遢的，拍自己滤镜后美若天仙的，拍房前屋后景致的，拍山野田园风光的，她们或配上音乐，或配一段文字，手一点就发出去了，等着好友们点赞、留评。她们做梦都想成为网红，据说有人辞掉工厂的工作，回老家拍抖音，有的为了有点赞量，还花钱刷流量，仿佛过几天自己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网红了。
　　 李云英最开心的是，遇到赶集，老板娘叫她去集市收购土特产。随老板娘去山里收购农产品，也是李云英最期盼的美差。在云雾缭绕的田野行走，她都会美滋滋地发个抖音。家乡外出打工的人看到她发的山野美景，都会说想家了。李云英顺杆子往上爬，说想家了，我给你们寄点家乡的味道吧。她在微信群常发一些美景和美食的图片及视频，网购的生意越来越好。老板娘一开心，给她发了年终奖。
　　 天有不测风云，本来玩抖音、微信玩得顺风顺水的，突然因两个包子把李云英推上了风口浪尖。有人翻出李云英的视频中的评论，添油加醋，婆婆更加与她不共戴天了。
　　 像李云英这么倒霉的最近只有她一人，发个抖音，婆婆不依不饶，似乎不把他们的婚姻搅黄，誓不罢休。吴立强躲着不回家，李云英试图与他沟通，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抖音的评论区，她都不敢轻易看了，网友们每天问的是她老公是什么态度，站在哪一边？李云英有时又忍不住打开抖音评论区，手痒地写上：他屁都不放一个，我几天没见到他了，没想到他这样窝囊。网友们又是一片哗然，纷纷评论道：你这是嫁的什么人呀？总得站出来解决婆媳矛盾呀，怎么能当缩头乌龟呢？李云英顿觉委屈又涌上心头，网友们还在推波助澜，说休了他，真是没担当的男人。李云英觉得网友说得没错，这种男人迟早得休了。
　　 时间过去第四天，李云英给超市土特产发图片、视频时，不由自主滑到那个婆媳吵架的视频，她一看点击量，要惊掉她的下巴了，点击量已过百万，评论区密密麻麻的，她都不敢细看。她正想退出那个视频，突然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婆婆打来了，她立马接听，不容她说一声“喂”，那边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说她臭不要脸，没结婚就怀了孩子，赖到她家还不知廉耻，每天发抖音，披头散发地张着血盆大口招揽生意，丢了她家八辈子祖宗的脸，立马与她儿子离婚，她家容不下浓妆艳抹的女人。
　　 李云英百口莫辩，她没有浓妆艳抹，那只是抖音经过美颜后，一张脸白得没血色，如白脸妖一样。那红唇皓齿也是过滤镜的效果，至于头发，是她自拍时特意披散开来的，为了保持唯美的形象。李云英想举例说明抖音的美颜功能太强大，比如最近五六十岁的姑姑发出的跳舞视频，脸上也如涂了石灰一样惨白。可婆婆根本不听她说话，只顾自己在电话那头骂，李云英心里一阵紧缩，今晚注定又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又到周五了，吴紫菱放学早，李云英没心情闲逛，直接带着女儿回家。婆婆已堵在李云英住的房子这头了，她阴着脸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如今农村流行修建的房子是两头各有两间卧室，中间是堂屋，房子后面各有一套卫生间、厨房，儿子成家了，父母住东头，儿子儿媳及孙子辈住西头。那天清晨，李云英做早餐，发现冰箱里没有包子了，就走到东头公婆那边的厨房拿冰箱里冻的包子，因为匆匆忙忙离开家，没与婆婆说一下。白天忙着店里的生意，就忘了发信息给婆婆说明此事。婆婆见她们回来，就兴师问罪了。
　　 残阳如血，小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树林。婆婆又开始指着李云英臭骂了，李云英一听，婆婆还是揪着那视频不放手，骂她结婚前与男人在微信里调情，嫁人了还不安分，在抖音里把自己拍得像白骨精，玩着勾引人的把戏，现在欺负到老娘头上，坏老娘的名声，她已经听说那条视频点击量过百万了。
　　 李云英知道又有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在婆婆面前挑唆了，就试图解释，可婆婆根本听不进去。李云英准备进厨房做饭，发现厨房门已被锁上了。她火不打一处来，就愤怒地踢门，踢得她腿子发软，门也没开。后来是公公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她才给女儿做晚饭吃。
　　 李云英气得给吴立强发信息，要他立马回家，给她一个交代，要么说服婆婆停止叫骂，一家人和睦相处，要么去离婚，一拍两散。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无脸回娘家，就只能离婚不离家，要吴立强看着办。
　　 第二天，李云英刚起床，就听到婆婆在窗户外面叫骂，说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离婚不离家，这是要赖在吴家不走了呀。李云英心里明白，吴立强与婆婆有联系，就打开窗户说：“妈，你消消气，大清早地叫骂，会影响邻居休息。”
　　 “我就是要骂，让邻居听听，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家伙结婚前与男人嬉皮笑脸。有孩子了不守妇道，整天玩抖音，勾引男人，还把家务事发到抖音上，让网友骂我是恶婆婆。”婆婆的尖嗓门吓得鸟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