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清晨，六点钟左右，小镇被一种深深的寂静包裹着，灰蒙蒙的晨光如一缕透明的纱，轻轻地覆盖着小镇，使得小镇呈现着一种婉约的韵致。这时婆婆起了床，因为要煲汤，所以要早起。煲汤需要的时间长，少则两三个小时，多则需五六个小时，时间也是煲汤好坏的元素，一并包括在美味里。
　　 今天婆婆不打算用电子砂锅煲汤，而是要煨一道柴火汤，为了我，那是我第一次上婆婆家。在闽南，最隆重的待客之道就是奉上一道好汤。平日里婆婆有时也会煨柴火汤，因为公公爱喝。故而婆婆的厨房很有特色，既有现代化的厨房设备和用具，却还保留一个老式的灶台。那个灶台很有年代感，镌刻着岁月的沧桑，见证着时光的印迹。保留着这个灶台除为有时煨柴火汤外，也是因为它伴随了婆婆几十年的光阴，婆婆不舍得把它拆掉。婆婆对很多旧物品感情深厚，像房间里的家具，客厅里的桌椅，用得已经看不出它们当初的色泽，可是婆婆还是爱若珍宝，这份执着让年轻一辈的孙子孙女们不解，家里又不穷，何苦那么节省。我理解婆婆这代女人，从小苦日子过惯了，把节俭当成了一种美德，一种信仰，深深植入了灵魂里，更何况那些旧物品承载着婆婆太多的回忆和过去。丢掉它们，就等于没有了回忆、没有了过去。
　　 婆婆要煨的是排骨莲藕汤。婆婆每天煲汤的食材是变着花样的，有排骨、大骨、龙骨、鸡、鸭等，再搭配各种素的食材，如萝卜、莲藕、玉米、海带以及菌菇类，种类繁多，有时也会根据季节和全家人身体状况搭配些中药材。婆婆把排骨和莲藕处理好放入大锅里，注满纯净水。中午家里吃饭的人多，所以汤要煨一大锅才够喝。婆婆坐在灶边的小凳子上，点燃了柴火，红红的火光衬得婆婆的脸颊像晚霞似的绯红。
　　 婆婆用柴火煨汤的时候，同时也会兼顾着做点别的事，比如烧开水、擦桌子、扫地等。婆婆已七十岁了，按理来说家里有媳妇、有孙媳妇，本可以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必做。但婆婆是一个勤快的人，也很想帮家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不肯闲着。婆婆喜欢忙碌，在忙碌中她感受到了日子的充实和精彩。婆婆边做这些事的同时，边会去看看柴火，看需不需要添柴。待到汤有三成熟时，中火要改为微火，此时火候的把握显得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汤的品质。婆婆便专心地坐在灶边，寸步不离，像照看婴儿似的照看着柴火。婆婆边烧着火，边坐在那里做点针线活，有时还会哼上几句歌曲，脸上不时流露出一抹微笑，我猜是婆婆想到了公公他们喝汤的样子了。长久地坐在灶边烧柴火，是一件无趣而单调的事，但对婆婆而言就是享受。婆婆用一颗悠远安静的心，在烧柴火这个漫长单调的过程中，打捞出一份美妙的滋味。
　　 在婆婆精心地煨制中，一锅香气四溢的排骨莲藕汤终于出锅了。这锅汤注定不同凡响，因为它不是现代化的电子砂锅烹制而成，而是在柴火热烈和温柔的燃烧中横空出世的。
　　 吃饭前，大家照例先喝一碗汤。闽南人爱喝汤，把喝汤当成饮食中一个最精彩的情节，若少了这个情节，就会觉得日子少了一份期待、一份惊喜。那是一道美味无比的汤，香气浓郁，惊艳味蕾，排骨和莲藕的精华完美地融入到了汤汁里，醇厚不失清新，毫无油腻之感。我一口气喝了两碗，喝完，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坦，香味在嘴里经久不散，一呼一吸间都是排骨和莲藕的香气。公公喝得荡气回肠，沉醉其间；先生喝得气贯长虹，满满的幸福从两边的嘴角溢出来。婆婆看我们喝得酣畅淋漓，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二
　　 婆婆不仅自己会煲汤，爱煲汤，还打算把我这个对煲汤一窍不通的江西媳妇培养成煲汤能手。为了教我煲汤，不喜欢城市生活的婆婆特意在厦门居住了一段日子。
　　 那段时间每个周末的早上，我便拎着一个购物袋和婆婆在生鲜超市采购食材。其实我更想在手臂上挎一个菜篮子，就是童年时外婆和母亲用过的那种竹篮。我这个人，有浓浓的怀旧情结。周末的超市尤其热闹，人们的笑语声、小孩的哭闹声、广播里的播音声、砍肉骨头的砰砰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铿锵的交响乐，震动人心。虽然吵闹，婆婆和我却逛得兴致勃勃，我喜欢超市里那股热气腾腾的气息，让人嗅到了日子的味道。我的眼神常常被一堆绿汪汪的蔬菜吸引，我觉得这些蔬菜比花更好看。春天的韭菜、菠菜，夏天的苦瓜、辣椒在货架上各自展现着最动人的姿色，季节在这里是无序的。婆婆则专注地凝望着那些荤的食材，并告诉我如何挑选，它们有什么营养；哪些适合煲汤，和什么素的食材搭配最相宜；什么季节适合喝什么汤。婆婆在超市为我讲解了一堂又一堂的营养学课。我体谅婆婆的良苦用心，因为先生极爱喝汤，不喝汤他就会瘦，就会无精打采。她希望我能煲一手好汤给他儿子喝，婆婆这份母爱让我感动，于是我用心听着，并记下，像一个认真的学生听老师讲课。
　　 在厨房里，婆婆耐心地教我怎么煲汤。煲汤前，荤的食材必须焯去血水，如此汤的口感才会好；根据食材的多少添置多少水以及时间的控制等。婆婆煲汤的样子气定神闲，颇有大厨风范，让我很是羡慕。在婆婆不厌其烦地教导下，我慢慢学会了煲汤。
　　 婆婆离开厦门的前一天，要考考我，让我独自煲一道香菇土鸡汤。那是我第一次在婆婆未在场的情况下独自操作，我感到新鲜而兴奋。我真想如婆婆那样煨一锅柴火汤，我迷恋柴火燃烧时散发出的气息，那是一种人间烟火的气息，很迷人，仿佛可以熏醉时光、唤醒春天，但是烧柴火在城市注定是一个诗意而天真的梦想。按照婆婆教的程序终于把汤煲上了，我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隔一段时间我爱掀开电子砂锅的盖子看一下，看到了鸡肉和香菇在水中跌宕起伏时，莫名欣喜。当鸡肉和香菇的香气丝丝缕缕弥漫了厨房时，意味着食材在慢慢变熟，其精华在不断地融入于水中，改变着水的本质和内核，让汤悄然形成。
　　 临近中午，我在袅袅的香气中准备着午餐，颇感惬意。我不但爱闻花香、青草香、雨后泥土的香，还爱闻肉香、油在热锅里冒出来的香、米饭的香，这些香味和花草香同样醉人。当鸡肉和香菇的香气如水般流淌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时，代表着汤即将大功告成。我暗暗激动。此时味蕾已无法抵抗香气的诱惑，口水在嘴里泛滥，肠胃蠢蠢欲动，充满着欲望，热切地等待着与香菇土鸡汤来一场激情地相拥。婆婆、先生坐在沙发上，眼神充满了期待。
　　 中午，我把我的伟大作品----那锅香菇土鸡汤放在了餐桌上，竟然有点紧张。我为婆婆和先生各自盛了一碗汤。然后忐忑地看着婆婆。婆婆笑着喝了一口，点点头，赞不绝口。得到了婆婆的夸奖，我感到无限满足和欣慰。我捧着一碗滚烫的汤，只觉得自己捧住了一段最温暖的时光，捧住了一个柔情四溢的春天。
　　 婆婆看我已经能把汤煲得有模有样了，才安心地离开了厦门。
　　 从此我热爱上煲汤，隔几天就会煲一次。我把对家人的关爱倾注在一锅锅美味可口的汤里，不仅煲出了安静的思绪、美好的心情，更煲出了温馨的日子和有滋有味的生活。我觉得一道道汤，散发的不仅仅是香气，更是家的气息，我喜欢这种气息。
　　 2021年4月28日江山文学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