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姐打来电话，神神秘秘地说:“有宝贝要交给你保管哈，快来拿。”
　　 啥宝贝？我的脑子不禁嘀溜溜地转圈。大姐说这宝贝装在盒子里，是我小时候最爱的宝贝。听了大姐的话，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破烂的大门和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
　　 当我推开大姐家的门时，大姐摸着我的头说：“臭小子来啦1”我哈哈一笑，虽然我们姐弟俩都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但在大姐面前，我还是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臭小子。
　　 进门后，大姐指着沙发上的一个木盒子：“喏，你的宝贝。拿走吧。”
　　 我坐在沙发上，想打开那个木盒子，发现上面挂了把黄铜色的旧锁。
　　 “钥匙，在盒子右边的挂钩上。”大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口可乐，递到我的手上。
　　 我拿着饮料，喝了一口后，看着那个涂着斑斓旧漆的木盒子：认出来了，那是爸爸过去装书用的，盒子里的东西是一定是妈妈保存下来交给大姐的。大姐比我细心，让她保管是对的；不然呀，这木盒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盒子上面贴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吾儿，还记得这些吗，好好收着，小淘气。”，下面一句则是“看见这些就想踹你”；不用问，下面是老爸写的喽。
　　 轻轻打开盒盖，一把枣木把的弹弓出现在我眼前；双眼顿时模糊，时光仿佛逆转，瞬间回到了四十年前。
　　
　　 二
　　 这是我的弹弓，用枣木做把、医用听诊器胶管做的皮筋、纯皮的弹兜。它是当年在我的软磨硬泡下，老爸亲手做的。那时，在大院同龄孩子的玩具中，这把弹弓绝对是顶级的装备了。
　　 那年我八、九岁，因为过于淘气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有一次我看了场电影后，特别羡慕小主人公腰间别的那把弹弓，感觉男孩子就应该拥有那样的装备。于是，就缠着爸爸，要求他给我做把弹弓。爸爸开始嚷嚷着累了一天，想歇会儿。我就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爸爸身后，讨好似的给爸爸揉肩揰腰，美其名曰：“按摩。”
　　 爸爸享受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噗嗤”一声笑了,“明天把后院的红枣树枝折一段回来，给你做弹弓。”
　　 听了爸爸的话，我顿时来了精神，围着爸爸连蹦带跳兴奋得像一只喝了蜜的猴子。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像着弹弓的样子，想像着自己别着弹弓在小朋友们面前韑武扬威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我表现的很乖，没到处调皮捣蛋。好不容易捱到爸爸下班的时候，便早早等在门口迎接爸爸。可别家的叔叔大伯都回来了，就是没见我爸回来。我急眼了，拦住一个叔叔就问：“丁叔叔，你见到我爸爸了吗？”叔叔摸摸我的头：“你爸呀，早回去了。是不是在后院啊？”我赶紧跑到后院，只见院子角落里的红枣树下，爸爸在使劲地锯着红枣树的枝条。枣树叶纷纷落下，飘在他的肩头上，在夕阳和晚霞的映衬下，爸爸的样子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当他锯下一段枝条后，回头看见了我，然后冲我笑了。
　　 “谢谢爸爸。”
　　 我搂住了爸爸的腰扬起头看着他，爸爸摸着我的头笑得很开心。爸爸上一天班了，已经很累了。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做弹弓，这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爸爸先用砍刀把红枣枝条上多余的部分砍掉，随后拿起卷尺测量一下长度做了标记，然后用手锯锯开红枣木枝。锯末细细碎碎洒在地上，阳光洒在我和爸爸身上，把我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影子时高时低，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眼看弹弓逐渐成型，我高兴地我搂住爸爸的脖子蹦啊跳啊，他不得不转过头用大手拍拍我：“下去，小淘气，还要不要弹弓啦。我可提前告诉你，弹弓做好了之后不能瞎用，要找没人的地方玩。不准对着大人小孩、窗子、门扇还有鸡鸭猫狗打，记住没？”
　　 我歪着头亲了爸爸一口，大声回答：“记住啦！”
　　 爸爸继续加工红枣木叉进行,他用锉子把边缘休整干净,发现不平整的地方先用粗砂纸打磨,然后使用细砂纸打磨,最后用棉绳或布条拉紧上抛光石蜡缠绕弹弓来回拉动,这让弹弓的把越来越亮，握在手里不会有毛刺扎手。爸爸又把从医务室找来的两根听诊器的胶管固定在弹弓的两根支架上，再把胶管用皮兜连接起来，一把大院里最漂亮用料最讲究、做工最细致的弹弓就做好了。
　　 当我拿着弹弓在大院里横冲直闯时，所有的孩子都盯着我手里的弹弓，他们眼中的羡慕我都看在眼里；很快，我成了院里的孩子王，那个神气劲儿令我把爸爸的交待抛在脑后。
　　 “小玉，你个子高，往后站站。”小玉望了望我手里的弹弓，往后退了几步。
　　 “小杰，你过来，命名你为小分队的队长。”
　　 小杰毫不犹豫地站在队首。一共有十来个孩子，我让他们排成两队，设为一个连队。写字最好的小刚是指导员，当他们挺起胸脯站好时，好象一场战斗即将打响了似的。
　　 大院西北角的小屋顶上冒出缕缕的炊烟，我们就把它想象成硝烟和敌人的碉堡，我是连长，就要对敌人发起进攻。
　　 “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冲啊！开火！”
　　 “嗖嗖嗖、啪啪。”大院里顿时鸡飞狗跳、大人躲孩子叫。
　　 传达室的李大伯，摸摸胡子，无奈地念了首诗：“小歪神弹惊天下，天天射碎满院窗。一伙屁孩要称霸，鸡鸭猫狗遭了殃。”
　　 听了李大伯的诗，我的劲头更加十足。我拿起弹弓，示意小玉捡来一些半生的楝子给我当子弹。
　　 “看着啊，我是神弓手，百发百中。”
　　 一只小鸟儿从头顶掠过，我双手拉起弹弓，瞄准小鸟儿使劲地拉起皮筋。楝子飞了出去，窜到院外的桃树上，顿时树叶落了一地，树上的几个青桃子掉了下来，小鸟儿惊飞了。看到小鸟儿惊飞了，我有些泄气，回头望望小伙伴，他们的小脸上流着脏兮兮的汗珠，有些失望的表情流露出来。
　　 转过头，我不甘心，继续操起弹弓，冲着树梢间的小鸟儿射了过去。树叶“哗哗”地作响，又掉了一地青桃果子。小伙伴们呐喊着拥到院外的桃树下，争先恐后地捡桃子。小玉捡到桃子，拿到水管下用水冲冲后，急忙用嘴咬了一小口：“呸，是酸的、涩的，不好吃。”
　　 小杰望着地下散落的几个青桃子，又回头望望小玉：“还是等熟了再吃吧。”
　　 “唉哟，谁呀，那么淘气，这桃还没有熟就给打落地啦。”
　　 颤微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只见隔壁李奶扶着门框，踮着小脚从门里挤了出来。小伙伴听到李奶的声音，顿时慌了。这时，我还算镇定，我对他们说：“不要慌张，不要怕，看我的。”说着手里的弹弓又射出去一发楝子。
　　 这下子听到的是“咕咕嘎”的鸡叫声，我伸了头望去，李奶的鸡群炸了窝。一只大公鸡被惊上了墙头，母鸡吓得到处飞；李奶踮着小脚，撵来撵去，着急地直嚷嚷，也顾不得骂我们了。
　　 小伙伴们把我围在中间，象看着神似的。一时间射得顺手，我感觉如果不射中那只大公鸡，孩子王的威信就无法树立。于是又拉开弹弓，朝着院墙上的大公鸡射出了一颗小石子儿。“呯”地一声，小石子儿蹭着墙头飞了出去，然后就听“哗啦”一声，好象是玻璃碎了。
　　 “唉呀，是谁家孩子把我家的窗户给打破了。这灌风的哟，鸡也飞啦。唉呀，乱了套啦。”
　　 李奶扶着门框，戴着的那副老花镜上挂着根红绳子，一脸的皱纹随着风儿荡漾开来。小伙伴们看她出来后，都惊得四处散开，跑远了。我拔腿就跑，边跑边拿出兜里的楝子，继续夹在弹弓里四处乱射。
　　 突然传来唉呀一声，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哭喊：“流血啦，好疼，妈妈。”
　　 我扭脸一看，只见二丫捂着额头哇哇大哭。我心里一惊，知道闯了祸了，赶紧撒腿往家跑。
　　
　　 三
　　 晚上，二丫她妈领着二丫扶着李奶奶来到了我家。都是一个大院住着的，根本瞒不住，也都不用费心思找，一眼就知道我是谁家的倒霉孩子。我妈忙不跌地道歉赔不是，还拿出钱来给二丫她妈和李奶奶，一是给二丫治伤二是赔偿李奶奶的损失。
　　 “幸好是擦破了点皮，这再往下半寸就伤着眼睛啦。您得管管您这才是，正闯出大祸来再管就晚了。”
　　 二丫她妈拽着我妈的手默默叨叨地说个没完，临走之前还摸着我的头说：“小子，将来我家二丫嫁不出去就给你了啊。”
　　 看着一头黄毛脑门上贴着绷带的二丫，我觉得她有点丑，但不知为啥我妈挺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倒是李奶奶坚决不要我家的钱，只是让我爸把她家的玻璃给安上，还让我没事就去她那玩。李奶奶的老伴去年走了，儿子女儿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冷清，她又特喜欢孩子。
　　 李奶奶摸着我的头说：“以后到我院子里玩，别到处瞎跑，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啊。”
　　 那时的我没心没肺的，满口答应了，然后跟着我爸一起把李奶奶送回家，给她换上了玻璃，还把屋里屋外给打扫干净，李奶奶可开心了，还给我做了荷包蛋吃。等我高高兴兴回到家时，我爸把我领进里屋，我心里一咯噔，知道要挨揍了。
　　 “啪啪！嗷嗷！”
　　 “还敢不敢啦！”
　　 “不敢啦！”
　　 “啪啪！”
　　 笤帚疙瘩打断了，我屁股上的红印子一道道的，火辣辣的疼，最让我伤心的是，我的弹弓被没收了。妈妈还是很心疼我的，把我按在腿上拔掉裤子往我屁股上抹碘酒。哇，那个疼啊，疼得我眼泪噼噼啪啪往下掉，就这还不敢哭出声。我那没心没肺的大姐也不做作业了，蹲在我旁边，一边戳我的屁股一边问：“弟弟，还疼不？”
　　 “疼，疼死了。”
　　 “二丫，幸亏只是额头上擦破了点皮，如果你再射重一些，伤着眼睛和皮肉，落下残疾和伤痕，你的罪过可就大啦。吃过饭，和我一块找鸡去！”妈妈边说边咬牙跺脚。
　　 爸爸下班到了家，知道了这件事情，铁青着脸，半晌后，拿起弹弓扔出院外：“拿着弹弓惹事生非的，要它干啥。”
　　 我摸摸屁股上被笤帚打着红印子，慌张地跑出院外，捡起弹弓揣在怀里，泪珠在脸上冲出一道痕。爸爸看到我这副对弹弓爱不释手的样子，跺跺脚，上来抢走它：“还抱在怀里，要它做啥，当初咋交待你的，你还准备拿着它伤害人？你知道射伤了人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来，我射你一发，你感受感受疼不疼。”
　　 说着，爸爸铁青着脸，拿着弹弓，装上一颗半生的楝子，绕到我的身后射了过来。这楝子，射中了我的后背，“嘣”的一声，“唉呀！”我忍不住叫疼起来，哇地一声哭了：“爸爸，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弹弓没收啦。”爸爸还不解气，继续地嚷嚷着。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兵器，我的孩子王就当不成了。越想越伤心，死死地抱住你爸拿弹弓的手手，眼泪不争气的往外冒。
　　 爸爸看我抱个弹弓死活不丢手，怎么夺也夺不下去，气得跑到厨房又拿了根撵面杖出来了。母亲一看父亲动了真格，又急了：“孩子他爸，这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以慢慢教育。万一打坏了，可怎么办呀？”
　　 说着就用两手拽着爸爸的手胳膊，弄得爸爸一时间不能靠近我。
　　 妈妈还用眼睛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立刻奔出门外去喊看打扑克的奶奶。
　　 “奶奶，快回家，爸爸要打死我。”我冲着奶奶夸大其辞。
　　 奶奶正坐在张二奶跟前看她出牌，一听我的话，急了：“咋啦，啥事儿？不怕哈，乖孙子。有错赶快跟爸爸认个错，再说。”
　　 我拉着奶奶往家里走，奶奶捞着那个小板凳，踮着小脚和我一起回了家。
　　 爸爸一看到我把奶奶搬来了，更生气了，扭头冲着母亲嚷嚷：“一教育孩子，就把咱妈搬出来，这以后还咋叫我管教？”
　　 妈妈委屈的申辩：“你还真打，吓唬就行了。万一打坏了……弹弓还是你做的，你也有责任。”
　　 奶奶踮着小脚，使劲地夺着父亲手里的撵面杖。
　　 爸爸听了妈妈的话，顿时蔫了，任凭奶奶夺下了撵面杖；坐了下来，脸赤红着，低头不语。
　　 夜晚，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看见月光下一片丛影。树哗哗的响动着，树下那片碎影在晃动，看着看着，我发现那碎影正悄悄地向窗下移来。揉揉眼睛，仔细地瞅：啊，原来是小伙伴们的影子，他们偷偷地溜到窗下，用小手推开窗棱，塞进来一些零食，有我喜欢的泡泡糖和拐枣。在泡泡糖和拐枣里还有两个青青的桃子，我认出来了，那是我白天用弹弓射下的果实。用手捏着青桃子，把它塞进嘴里尝了尝：“呸。”真的是又酸又涩的，“还是等桃子长熟了好吃啊。”我扔掉青涩的桃子，探出头，望着小伙伴，他们有的用手捂着嘴巴冲着我笑：“嗨，挨打啦，疼不疼？”有的把脑袋贴着窗户缝儿，朝屋里望。顿时，我挨打的郁闷滋味儿全部随着风儿跑远了，咧开嘴享受着温馨的友谊。
　　 “嗨，还好，弹弓给要回来啦。还有，桃子不熟不能打落哈，生的不好吃。”我小声嚷嚷。
　　 我们脸对脸，小声地叙着话。正谈得欢时，听见爸爸的一声咳嗽，顿时，我们都打住了声儿，我挥挥手示意小伙伴们赶快退回去。他们有的伸伸舌头，有的缩缩小脑袋，猫着腰儿往后退。
　　 第二天，爸爸没有去上班。他点着烟，使劲地吸了几口，桌上妈妈端来的粥也没有动。
　　 我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异常，没吱声，也没有象往常一样让奶奶给我端好吃的，心里有些怯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