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幸福的第一次(散文)
人这一生总有着难以计数的第一次与自己不期而遇。有的第一次,还没容得自己细细打量,便成了擦肩而过的“过客”;有的第一次,虽然撞了个满怀,或太不起眼,或有缘无分,最终沦为入怀不入心的一粒尘埃;有的第一次,就像前世曾经有过愁肠千结的缠绵,今生的重逢,就如同找回了一件遗失很久的珍宝,有了它,心湖里就多了一叶小舟,泛舟心湖,已然成为生命中一抹最亮丽的风景。
多年来,我断断续续在报刊、电台和文学网站上发表了一些不起眼的闲文,可我第一次发表文字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闲来偶思,那次投稿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单位派我到学校进修,因为进修班里全是成年学员,学校担心我们这些早已成家立业的学员来学校混日子,特意给我们订了一条规矩:每门课程不论学员考得如何,成绩倒数三名学员将不予及格。这一招果真灵验,我们这帮“老童生”的学习自觉性陡然提高了,大家好似又回到了争强好胜的年少时光。
单位让我们脱产学习,目的是为了提高我们的理论水平和综合素质,将来能更好地为国家做贡献。当然,这对个人的进步成长也是不言而喻的,能到大学进修这是多少基层干部梦寐以求的事,这么好的事给我们占了,若是连考试都考不及格,这面子往哪搁啊!再说,这是一个大专起点的进修班,班里不少同学还是全日制大学毕业的本科生,有的甚至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一眼望去,还真看不出谁比谁聪明,谁又比谁笨,谁也没把握保证次次考试都不会后三名。此规定一出,犹如滚烫的油锅里洒进了水滴,同学们对这残忍的校规议论纷纷。当时,我们真的埋怨学校做事“龌龊”,手段近似“卑鄙”,谁若抱怨这条校规,就会迎来一片附和声。我对学校这项规定也是心存怨言,在基层工作压力大,难得有机会到学校放松放松,可何曾料到,竟然又干起了“贝多芬”(那时我们把读书叫做背多芬,意思是背得多,考试得的分数就多)的事来。可怨言归怨言,学校规定大于天,我们不得不静下心来“啃”书本了。
开学不久有一门写作课,为了提高大家写作热情,写作老师又出台了相关奖励措施:在写作课教学期间,若是在国家级刊物、电台上发表一篇文章,考试成绩奖五分,依次类推,省级三分,地级二分,本校学报三分,学报副刊一分。若是发表文章了,考试还愁不及格吗?措施一出台,同学们反响很大,我也跃跃欲试。我寻思:自己没啥写作功底,想在上档次的刊物上发表文章那是异想天开,若时来运转,或许能在学报副刊上发表点文字。
我忙活了几天,写了一篇题为《给妻子的信》的散文,文章写的是戍守边关的一位年轻军官和她妻子的故事。妻子不识字,在农村种地带小孩,照顾公婆。那时还没有手机,电话也是稀罕物,农村一个大队只有一部电话,部队的外线电话也只配备到团级单位。用电话交流情感,在当时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夜深人静,忙完了一天的训练执勤,身在边关的丈夫常给妻子写信,给妻子写信已然成为这个边关军人思念家乡,思念妻子最好的方式。一行行文字在边关寂静的夜里流淌,他和千里之外的妻子,好似并没有隔着千山万水,笔尖和信纸的距离仿佛就是他和妻子的距离,他面对的不是一张窄窄的信纸,而是故乡广袤的土地,笔尖在信纸上滑动,像是他的灵魂在亲吻故乡的热土……妻子大字不识一个,捧着丈夫的来信仿佛就握住了丈夫那双宽厚、温暖而又有力的手。丈夫的信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五彩斑斓的大花园,纸上那些她一个也不识的字符,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绚烂的花朵。妻子请人念过丈夫的来信,就把信小心翼翼收在自己的枕下,想丈夫了,她就把信捂在心口,朦胧中,她好似就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
文章写完后,我又修改了很多遍,趁同学们不注意,瞅准了编辑部没人,把稿件往编辑桌子上一放,就忙不迭地离开了编辑部。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投稿,除了兴奋,还有怕遇到熟人的尴尬。学报副刊是由学生编排的报纸,一周一期,全校师生人手一张,稿件被采用也没稿费。发刊的那天,我心情异常紧张,自己的文字能否印成铅字竟成了我殷切的期待,这期待真的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报纸终于发下来了,我深呼吸几下,才摊开报纸。天哪!在报纸的显著位置竟赫然登着我的文章,我的文字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报纸散发出浓郁的油墨香味,真的让我有些心旌摇曳。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捧着报纸一遍一遍地看,我觉得我捧的这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报纸,而是一件我无比珍贵的宝贝。自己文字初上报纸的兴奋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以至于上课老师讲啥,我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没过几天,省人民广播电台到学校来组稿,我忐忑不安地把稿件送到编辑手里,女编辑认真地看了一遍,笑着对我说:“文章写得不错,很感人,若被采用,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以为是编辑宽慰我,也没太当回事。大约过了一周,我收到一张六元钱的稿费单,细心的女编辑还特意注明了播出时间。我的文章竟然能在省电台播出,接到稿费时,我真的有一种蒙圈的感觉。文章定在周四上午九点播出,上课时我借故上厕所,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生怕被人发现,我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得很小。我静静地守候着,在厕所里等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手表秒针细微的滴答声犹如一把把小锤真真切切地敲在我的心坎。终于到了九点,收音机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伴着音乐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给妻子的信》,音符穿过厕所的门、厕所的玻璃,盈盈满满地塞满了我的心,那声音犹如一股清冽的甘泉,亦如一杯浓烈的美酒,让我陶醉,陶醉在那个小小的充满异味的厕所。
我是一个给点阳光便灿烂的主,第一次投稿的文章就被省台采用了,我便误以为自己有写作“天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我写的文章虽然和文学不沾一点边,却常常被自己蹩脚的文字感动得不行,信心满满地拿着自己的稿件四处投稿,去省台投稿更是家常便饭了。其实,我几斤几两,编辑们一肚数,编辑对我客客气气,只是不忍打击一个写作初学者的热情。电台去多了,我也认识了那位播我文章的老师,他叫路漫,一个消瘦而俊朗的中年男子,他曾是全国“金话筒”奖获得者。他很随和,一点架子也没有,我常去电台投稿,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厌恶之色。后来,我读的书多了,明白的事理也多了,人家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有多优秀,而是人家的修为好。
在学习写作课期间,我发表了五六篇文章,写作课考试,我并列班级第一。
没想到,当时只为考试及格而写文章,竟成了伴随自己一生的爱好。这么多年,我虽然没有写出一篇高质量、高品位的文章,但写作让我学会了思考;让我学会了对生活,甚至是对生命的感悟;让我懂得了对生命起码的悲悯和尊重,对社会应有的责任和感恩;也是因为写作,让我闲居在家这么多年,没有沾染上不良的嗜好;写作给我贫乏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的乐趣,我文章发表多了,在亲友间也有了些名气,偶尔我也会帮他们写这写那,有的文章竟然还获了奖。看着那些镶着金字的红色荣誉证书和偶尔获得的稿费,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些许的质感。
经过岁月的沉淀,生命中有些当时觉得苦涩的东西,日后品来竟是那样的香甜醇绵。且不论当时学校的规定合不合理,近不近人情,现在细细想来,我真的蛮感谢学校的那条有些苛刻的校规,我也感谢写作老师“功利心”蛮强的激励措施。无论是学校,还是老师,制定的奖惩措施初衷只是让我们珍惜难得的学习时光,不要荒废黄金般的岁月。生命成长过程中多了些外在的约束,其实是极为难得的福缘,外在的力量能让自己内在的潜力得到充分发挥,失去的只是短暂的自由,而获得很可能是恒久的思想和灵魂的通透。
校园埋头苦读早已成为往事,但一想起进修时的那条校规,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仿佛就萦绕在自己的耳畔,我不禁感叹青春真美,校园的时光真好!我已慢慢地老去,两鬓也已花白。隐隐的,我已看到了生命的归途,但在残剩的人生路上,我还会面临着这样那样的第一次,感怀敬畏之心,从容去面对老去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第一次,不忘初心,不负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