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过世后，我就怕过母亲节，我站在十字路口，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常常回忆起她那些日常里对我的“絮叨”，那些让我厌烦的告诫，如今想来，字字句句都是母爱。   
　　 记得中学毕业那年，我准备下乡插队去。临走前的那段日子，母亲更是说起没完没了。有时我在她的絮叨中进入了梦乡，有时我让她絮叨得心烦，忍不住顶撞她几句。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母亲坐在日光灯下，为我缝衣服上的扣子。那是我走时要穿的衣服，本来扣子没有掉，可她觉得不结实，就又重新缝一遍。我静静地看着母亲专心缝扣子的样子，一缕花白的头发滑到眼前，随着她缝扣子的手微微晃动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此情此景正应和了这首诗。母亲把头发捋到耳后，对着灯光引针，穿了几次都没有引进去。我拿过来一下子就穿了过去。母亲接过针线对我说，“你姐去年下乡走了，今年你也要走了，妈身边连个帮忙穿针引线的人都没有了！”说完眼睛就有些发红。我忙说，“妈，你别难过了，也不是就我一个人下乡，大家都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况且我愿意下乡，到更广阔天的天地里锻炼自己！”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说，“傻孩子，你知道啥，农活可不是好干的。妈不在你身边，可要照顾好自己。你身上一见风就起红疙瘩，你自己可要注意，多穿点衣服。还有，一定要和当地农民搞好关系，对你好有个照应。” 
　　 “妈，我知道了，你都说过多少遍了，还说。”母亲用牙把线咬断，继续说，“不愿意听我也得说，这几天你出去和同学告别，我还有很多话没嘱咐你呢！”
　　 “还有啥话快点说吧！”
　　 “到农村后，晚上可别自己出去，荒草野店的，小心有坏人；再有一条，你记住了，现在你还小，可千万别在农村搞对象！”
　　 特别最后这一句，让我听了就心烦，索性不作声。母亲希望她说一句，我就答应一句，她才放心。可我就是不吱声，在一旁用木梳梳理剪短的头发。没想到我越不吱声，母亲的絮叨声就越大，“我告诉你的事你听见没有啊？连个声也不吱，这么大了能不能让妈省点心？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别当耳旁风，你还小，在农村别……”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对她说，“妈，我都要走了，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你能不能别说我了！我赶紧走吧，可别惹你生气了！”
　　 母亲听了我的话，顿时住了口，低下头默默地为我整理包裹。其实小包裹里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换洗的内衣。但她还是反复地翻看，一会包上，一会又打开看看。
　　 第二天早晨，单位开来了解放牌大汽车，敲锣打鼓地在门前等我出征。我背上黄书包，走出了家门。 
　　 母亲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当我准备要登上汽车时，母亲突然叫住了我，“姑娘！”我回过头看着母亲，她没有说话，却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哽咽着对我说，“姑娘，妈昨天说你的话，你不愿意听，但妈是好心，你年轻不经事，妈是怕你有些事想不周到，吃亏上当。”
　　 “妈，别说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就放心吧！”我怕母亲又说出不让我搞对象之类的话来，让战友的家长们听到笑话，急忙阻止母亲别再说下去。汽车缓缓地开走了，母亲挥手向我告别，眼角流出泪水来，我的泪水也朦胧了世界。
　　 我在农村当了五年知青，母亲的絮叨穿越了山水。有时写信邮寄，有时叫人捎信。最后母亲还是提前退休，让我接班回到了她身边。能在城里上班了，我的心情是兴奋的。吃完早饭，我换上春装走出家门。母亲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跟着走到楼梯口，“下楼梯瞅着点，别仰脸朝天的。穿那么少，不冷啊？你把领子扣系上，别露着脖子，小心咳嗽！”我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像小鸟儿似地飞快地跑下楼梯。隐约还听到母亲说，“这么大了，还让我操心。”我心想：“在屋里没絮叨完，出来还说。我还不知道冷热？！再说，系上领扣多难看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转眼我要结婚了。
　　 记得我结婚那天，母亲早早起来为我做了一大碗鸡蛋面，对我说，“姑娘赶紧把面吃了，今天你可能一整天都吃不上饭，别饿着。”我急忙吃了几口，坐在那里让人给我化妆。母亲收拾完碗筷后，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最后停在我身后叮嘱说，“到了婆家，要会来事点儿，眼里要有活，别让婆家人笑话咱没家教；有啥不懂的地方，你们小两口好好商量，千万别吵架；咱家你就不用惦记了，有你爸和你弟弟呢……”我说，“知道了，妈，你快坐下歇会吧，不用再嘱咐了！”母亲怅然若失，欲说又止，不肯离开我身边。
　　 我化完妆，坐在床上等婆家人来接亲。母亲坐在我身边微笑地端详着我，“我闺女真好看！”接着又握着我的手说，“妈嘱咐你的话，你都记着点，在婆家别耍小孩子脾气，自己照顾好自己。”
　　 “妈，你总是不放心我，我自己有主意的！”
　　 “你那点主意……”母亲正要继续说，门外传来欢笑声和录音机的声音，接亲的来了。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母亲也跟着走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我被婆家人前呼后拥地接走了。那时结婚，娘家父母是不能跟着参加婚礼的。
　　 有一年，我发现乳房上长了个小疙瘩，到医院做检查，大夫说得住院手术。我问是不是得了乳腺癌，大夫说检查化验后才能确定。我没敢告诉母亲，她有心脏病，经不起打击。
　　 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母亲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进门直奔到我的床前，握住我的手说，“姑娘，你动手术这么大的事，咋也不告诉妈一声，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没等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
　　 “妈，不严重，良性的，才缝了四针。”母亲摸摸我的前额说，“你姐今早才跟我说你做手术了，可把妈吓坏了！以后你有啥事都得跟妈说一声，妈也能给你出个主意，别自己憋着。再说你告诉妈一声，妈过来也能给你接接尿，换换内衣，比别人方便多了。这回你一定要多休息几天，别着急上班，别着急回家干活，借机会好好养一养。”
　　 我像年少时一样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听着她轻声的絮叨，安心地睡着了。
　　 我在母亲的絮叨中长大，在母亲的絮叨中成熟。如今回忆起母亲的那些絮叨，那些苦口婆心，那些语重心长，那些让我曾经心烦的话语，句句带着关怀，句句带着牵挂，句句带着教诲。这份爱早已融在了我的血液里，温暖着我的身心，足以让我感动一辈子，幸福一辈子，难忘一辈子！
　　
　　 （作者简介：姓名周丽纯 女，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呼兰作协会员；北大荒作协会员；中共党员，大专文化，副高职研究馆员。在纸刊网站平台发表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