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都市里的人间乱象(散文)
在改革开放之初的1980年代,鼠害成灾。生产队时,老鼠又小又瘦,后来分田单干,家家户户到处都是粮食,那小东西无处不在。
在农村集市上,走到哪儿都少不了卖耗子药的,我家老姨的儿子就是卖耗子药的专业户,几十年前就干这事,我问他为啥不卖别的,他说其它东西又大又重又不好拿,耗子药就那一点,赶集行走摆摊都很方便。
耗子药品种很多,最厉害的叫"三步倒”,可以想像得出它的厉害,据说老鼠吃了至多三步,就一命呜呼了。生产队时期,有些一时犯糊涂的人多用农药3911,分田单干后,”三步倒"就像阿司匹林类感冒药样,成了农家田舍必须储备的东西,于是,村庄里一些寻短见的人就看上了"三步倒"。据说有对年轻夫妻闹矛盾,媳妇要死给男人看,刚喝下几口就想起了年幼的孩子,不想死了,于是,爹呀娘呀救命呀的叫喊起来,家里人乱成了一团,过了好大一会儿,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原来那药是假的,据说两人还买了礼品,去感谢卖耗子药的人的救命之恩。
我教书时曾经的一个学生就没有那么幸运,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女人啊,长的好还要嫁的好,头一次就遇上了人渣,对她打击很大。二婚时,男人在外工作,有个小女儿,她既当娘又当爹还得养牛种地,婆婆很强势,尤其是她没给家里生下个胖小子,对她不大好。一次俩人吵架,婆婆骂她骂的很难听,一气之下,她喝了“三步倒”,刚喝下就后悔了,她哭着说自己3岁时母亲死了,成了没娘的孩子,现在她的娃也3岁,自己真糊涂,她呼叫着让医生救命,她不想死,却还是死了,她喝的那药不是假的。
那时父亲种着几亩地,家里存了不少粮食,耗子又多又大,有的行走在墙头上,根本不把我们人类当回事,有的在电线上奔驰,像是在走钢丝耍杂技,村里的老年人说,世事要变了,老鼠都活的这么有底气,吃得又大又肥,幸福满满的。
这些年农村人大多不种庄稼,老鼠少的多了,城里又都是楼房,好久没见过耗子了,以前,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久违了多年也并不想念。这些年再没听说有谁喝耗子药寻短见的,倒是跳楼的时兴起来,才有消息说无锡、青海、天津、广西、内蒙古、河北等省接连几日都官员跳楼自杀的,听得人胆颤心惊,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耗子只是糟蹋些粮食,地上打几个洞,危害不是很大,再说也没有人不认得耗子,骗子就不同了。几十年前,那时正闹文化大革命,一日我从地里回来,邻家的个中年人蹲在墙角,一边吸着旱烟锅子,一边笑着对我说:这人没尾巴比驴都难认,说完,他笑了,我也笑了。原来他偷听过敌台,曾对几个关系不错的透露过,到底猜不出是谁告的密,他很困惑。
我的家乡在合阳县,年轻时,村上有个叫李满盈的人,个头不高,瘦瘦的,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一年四季来无影去无踪。村上的人说到他时就笑了,笑他脑壳灵活,骗人的手段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还有人说,这方面人家就是计高一筹,不服不行!
一天中午,他在108国道上行走,看见一位妇女抱着小孩,还挎了一个包袱,正是夏天,累得满头大汗,他上去说:“来来来,我帮你抱一会儿。”那时很少有拐卖儿童的现象,那婆娘把娃给了他,还以为人家在学雷锋做好事。李满盈腿脚麻利,很快就把娃他妈扔得老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荔县城,在路边一家饭馆对一个正在吃饭的说:“乡党,借你的自行车用用,娃她妈拿了不少东西,娃在这儿,帮忙看一会儿。”那人也没多想,孩子都在这里,他能跑到哪里去。不大一会儿,孩子他妈看见娃在饭馆坐着就来抱娃,自行车的主人说:“你男人哪儿去了,他借了我的自行车?”娃他妈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他是帮我抱娃的。”争论了一会儿,自行车主人再看两个一老一少,也觉得不像两口子。
当年合阳县30多万人,像李满盈那类骗子仅此一个。我有个重要的发现,农村包产到户后,耗子多的不得了,改革改到城市后,骗子防不胜防,走在大街上,一不小心就上当了,甚至坐在家里,骗子也会找上门来。
去年秋末的一天下午,有人敲门。老婆在猫眼看了看,是两个小伙,前不久,西安一户人家发生了燃汽爆炸,听说是检查天燃汽的,老婆就让他们进到屋里。看上去有个二十五六岁,普通话里有些宁夏方言的味儿,我问他俩是宁夏啥地方的,他们说是西吉县的。40多年前我去那一带演出过,西海固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饥饿与极端贫困,我问他们的家乡现在啥情况,他们说好多了,我也相信是好多了。我问他俩是回族吗?他们说是的。他们说我家的燃汽管线有些问题,需要更换,燃汽方面的事哪敢马虎,我说换就换吧。倆人走后,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不像是秦华公司的,我拨打了秦华公司的电话询问,对方说最近他们的工作人员没有来过这一带的小区,我又拨打了小伙留下的电话,那头只唱歌不说话,几次都是同样的情况。
十多年前我归根到了西安,那地方叫辛家庙,那一片区域有着悠久的历史,西面是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还有曹家庙,南面是胡家庙,我想像不出当年的天子脚下到底有多么繁华,只是在我初到时,每条街道上都有几家非法集资的投资公司,但凡听见鞭炮声,看见冒烟的地方,一定是又有人“投资”了。
2015年初,我居住的小区旁边新开了个名叫“陕西得惠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开张那天,敲锣打鼓,十分热闹,还有一群扭洋歌的妇人,大都是五六十岁,脸上涂了一层油彩,那些来送花篮的,开的都是高档小车,穿着西装,脸上肉乎乎的,还故意挺着肚子,耍的都是土豪的气派。
初时门庭若市,有的是像我一样看热闹的,有的则是奔着18%的利率来的。小区的一位村民,投了20万,还被拉到周边景点游了一日,他很高兴,过了不久,朋友说那伙人都是骗子,赶快把钱要回来,他还不信。这事儿在家里属于商业机密,只有老婆有资格知道。他有两个女儿,城改分了几套房,还有现金,人啊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为钱发愁,钱多了也为钱发愁。这事儿被老婆说露了嘴,女儿先是劝说,后来用最严厉的方式批评他,他生气地说: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就怎么,你们管得着吗?那几日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信谁的话,有一天,他找老板说自己遇到了麻烦事,能不能取回10万元,老板很痛快地答应了,还用这事作宣传说:“我们和银行一样,存取自由,是讲信用的。”
前面是怕钱要不回来一个晚上没睡好,后面是钱要回来了一个晚上没睡好,他生气的是朋友还有两个女儿不该把人家往瞎处想,过了几天,又把钱送回了投资公司,老板动员他继续投资,还请他喝了一次酒。
也就半年时间,传出了老板失联的消息,他去了店里,几个员工一筹莫展地坐在巴台边,说是最近没有见过老板,还欠着她们两月的工资,电话也联系不上,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不久就人去楼空,房东在门上挂了把锁,说是他家的房租也不曾付过。后来听说老板在河南老家被西安的派出所抓了起来,人是找到了,钱没了,骗子一口咬定,赌博输光了!
渭南华县有个小伙,曾在南方跟别人干过,回到陕西后,在西安也用同样的方法行骗,集资了300多万后携款潜逃,后来被抓了起来。
再说说那位为20万纠结不已的村民,为这事睡了几天后,去了附近一个小区当保安,也就两月,一天晚上10点多准备去上班,就在出门的前十几分钟,坐在沙发上再也没有起得来,他因突发脑溢血死了,也就50多岁。物业经理听了后吓的吐舌头,说是如果晚上半个小时,他就得赔上几十万。
1990年代我对西安印象不大好,觉得西安的小偷和骗子特别多,一不小心就被偷了,一不小心就被骗了,还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抢劫。
一次从兰州到西安,车上没有坐位,是在厕所旁蹲了16个小时,早上下车后在车站广场看见几个胖老婆站成一行,戴着白布帽子,提着竹篮卖包子,嘴里喊着“便宜啦,便宜啦,一块钱一袋,一块一块”,不住的吆喝。我走近提起塑料袋看了看,正要放下时,人家变脸了,厉声说:“你们汉民手拿过的东西,我们回民不要,一块钱一个!”我数了数,比饺子大点,8个,不要不行,她的语气很强硬,周边都是同伙。
还有一次,差点上当,是在火车站附近解放路的一处门店,卖布料的在高调忽悠,“每米4元,跳楼价,亏血本甩卖!”家人扯了几米,人家一算一大摊,她说4元一米你咋算了这么多,那小伙喜皮笑脸说:”嫂子,你看看这是啥料子,4块钱能买得了吗?”她已经给了20元钱,说钱不要了布也不买了,人家还是不行。她脱不了身,喊叫着在不远处的我来搭救。我对卖布的说:“拐过弯就是工商所,咱俩上那儿讲理走!”他看我茬茬硬,不再僵持,还把钱退了。
那一次是晚上去兰州,在西安火车站的二楼候车室入处,几个说是查票的小伙抢走了我的车票,然后要钱,快要进站了,我有些着急,他们说哥儿们心不重,给点烟钱,我问多少,一个说50,我说最多20。我和抢匪在讨价还价,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个又一个从我的身边走过,视而不见。进站后,我在站台上打了报警电话,那头说让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没听清,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这一片不归她们管,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以前只是听说,那次我才知道真有这事!
科学家说,世界上最多的动物是人和老鼠,哪里有人就会有老鼠,哪里有老鼠也就会有人,城市化在使耗子的生存环境持续恶化的同时,却给骗子提供了良好的空间。
当年我曾是西安的一名怱怱过客,当我成为西安市民的时候,我对形形色色的骗子骗术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以算得上见多识广了。用不着说其他地方,单是我们小区曾经居住过的骗子,说起来也会让人惊叹不已。此一时也彼一时,后来的骗子不再满足于量个身高或者4块钱一米的小打小闹了,他们也在与时俱进,朝着高科技智能化的方面发展。以前主要是单打独斗,现在则更多的是结伙成群,呈集团化形式,虽然国家在严厉打击,铁腕治骗,而骗子们仍然表现得十分顽强,像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上班的时候渴望着自由,不再上班了觉得有点约束很有必要。有段时间,小区当班的保安人手不足,一时又得不到补充,没有法子,售楼部和物业办的员工也轮流坐岗,几经动员我也重新上起了班。听起来很新鲜,先前招来的头一个月为试用期,第二个月转正,我入职的时候公司取消了试用期,其他人都羡慕我,说我运气好,刚来就成了公司的"正式"员工。以前老拖欠工资,几个月乃至半年都是常事,自我那时起,月末手机上会有工资到账的短信提示,我对同事们说:这都是我给你们带来的福气,我到哪儿,倒霉的人不再倒霉,他们都笑了。
守门的差事也不是好干的,小区的2号楼是村民,属于"老西安",其他住户属于"新西安","新西安"来自五湖四海,守规距,"老西安"就不同了,公司老总对他们说话都很客气。院子里私家车只允许2号楼的停放,尽管这样,村民们仍不领情。一次我在门口坐岗,村上一个妇人笑着对我说:"梁师,看见我们楼上的还有亲戚的车,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说:"你看这样行吗?"我写了几句念给她听:"学会睁眼闭眼,有卡没卡不管,只要看见二哥,闲话少说起杆!"她高兴的说:"还是梁师人好!"
也就几个月,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有滋有味地品尝了一番打工者的苦辣与辛酸。
老蔡是我的朋友,来自三原县,当过代课教师和村干部,看上去有60多岁,他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烟隐特别大,每天3包猴王,另一个是每天早晨6点钟,准时给还睡在被窝的老婆打电话,手机贴在耳边,一打就是好长时间,打电话的时候,就离开岗亭,独自走在还没人的人行道上,声音极小,我曾悄悄接近他,想听听都在说些什么,却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我问老蔡跟老婆都说些什么,他说都是些家里的事,都老夫老妻了,除了过日子还能有啥。传统婚姻都是先结婚后恋爱,几十年只是为着生儿育女过日子,却爱得深刻,爱是一种奉献,这种奉献精神是中国传统家庭最大的文化优势,所以,有着高度的凝聚力,也就显得特别稳定。现在的人说是为了爱才走到一起,却很难爱得起来爱得持久,原因在于他们把爱当作索取,爱的目的是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一句话,爱的极端自私,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劳燕分飞。2019年,全国离婚数据达到了1000万对,创历史之最,2020年为900万对,高离婚的终极原因是经济问题,而不是情感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的客观规律,同样決定着现代人的婚姻与爱情。
在40年前的中国,没有人想过会有婚姻骗子,而现在,婚姻骗子无处不在,通过婚姻恋爱进行经济诈骗,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的诈骗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