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我就住在岸边，每天听到最多的就是水鸟的叫声。
　　 “嘎嘎”“喳喳”的水鸟声，不断从水岸传来。那叫声，时常伴随着水鸟的舞步，穿过一片片树木，从野花绿叶的缝隙间传来，就好似过滤过了似的。这天籁般的声音，如同孩子的小手抓弄着心儿，酥酥痒痒，好柔细，好动听。我不再矜持什么，一次次走出门，沿着河岸去看那些水鸟。
　　 那一片水域，岸边生满了蒹葭。早春时节，刚刚生发的春声里，很难见到绿意时，那美丽的蒹葭，已经悄悄在水湄里芽发。那嫩嫩的芽儿，被风一吹，很快就绿满了河岸。河水泛着绿波，水鸟的声音透过那些细密的蒹葭与旧年的芦苇丛疏疏落落地飞出来：关关，嘎嘎……这自然而然地让人想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水鸟，最早定是从《诗经》里飞出来的吧？离我如此之近，离爱情也如此之近。这令我不得不想起那首《蒹葭》：碧草萋萋，白露迷离，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有了蒹葭，又怎能少了水湄？有了水湄，又怎能缺少了水鸟？
　　 此时，水鸟声声，白羽亮翅翻飞在水湄、水面之上。早已看得我眼花缭乱，心儿沉醉。或许，水鸟在《诗经》里还嫌不够，又从唐诗宋词里飞出来，不仅有唐•温庭筠的“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白居易的“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亦垂丝”，唐•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有唐•刘禹锡的“白鹭儿，最高格。毛衣新成雪不敌，众禽喧呼独凝寂”，宋•贺铸的“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宋•张先的“数声鶗鴃，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
　　 行走在河岸边，耳里早已灌满了水鸟声，再合着那一句句诗词，心如花香一样弥散开来。阳光透过岸边的柳树，刚刚生发的柳叶儿，那淡淡的黄好似刚刚孵出的小鹅一样，新鲜惹人。阵阵的习习清风吹过来，把林间的鸟儿、小兽、小虫儿的声音，都一并吹了过来，落在水面上，随着风波在水面上跳跃着。
　　 看呢！一只只小野鸭，欢喜地游在水面上。都说野鸭是水鸟的典型代表，狭义的野鸭指的是绿头鸭，别名为大绿头、大红腿鸭、大麻鸭。它们的种类繁多，我无法分得清，但是，却很喜欢这些野鸭。尤其是那些小野鸭，它们自由地游在水面之上，既灵动，又活泼喜人。我常想，若是没有这一只只小野鸭，河面还不知会冷落成什么样子呢！我边想象着边去细看那些小野鸭，顽皮的它们有时游在水面上，有时扎到水面下，水面被拨弄得一圈圈涟漪，一圈圈荡漾到周围……
　　 令我称奇的是，那些小水鸭还经常排成一队队，在水上游呀游的。嬉戏玩耍着，那步调一致的样子，更可爱。我凝神看着，心里多了一份别样的感觉，酥酥痒痒的，那些说不出的心事，都似被撩拨得活过来了。
　　
　　 二
　　 人们常说，水鸟是城市的隐士，也是水上的舞者。
　　 我低头看看小野鸭，抬头望望天空，那些大野鸭早已飞在半空里。它们天上水里，飞来飞去，来去自如，甚是逍遥。其实，除了野鸭，岸边还有许多水鸟，其中就有一种叫做鹭的水鸟。鹭，主要有白、灰、褐三种。我尤其喜欢白鹭，它的毛羽是雪白色的，白衣胜雪，眼黑似漆，灰腿青喙，只有嘴眼间、双爪上呈淡黄颜色，像一袭白纱的仙女。它通体纤尘不染，飘飘欲仙，自由地在水面上飞旋，风姿绰约，翩翩胜过仙子。看吧！那一对扇动的翅膀，仿佛能将阳光点点筛下来，将朵朵白云裁剪成一片片而落入水中，并合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欢快地一起哗哗流淌着，游动着……
　　 我称它为白雪公主。每次见到白鹭，我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静静地，我总是屏住呼吸，安静地望着一只，或是一双，或是一群白鹭，它们在空中、水面上飞旋着、舞蹈着。我更喜欢欣赏它们飞翔的舞姿，它们起飞时，轻轻地一蹬岸边的柳梢或是芦苇、草尖，那前伸的喙伸得笔直，还有那长颈优雅得让你的眼睛也不肯眨一眨。它张开雪白的翅膀，笔直地向后蹬着修长的长腿，大概能成三十度的斜角，造型奇异而又舒展，一下下扇着翅膀，轻盈地向上飞升。
　　 它们在水面上舒展自如，飞起飞落，尽情地舞蹈着。再看，那白色的双翼轻轻抖动着，透着一种舞姿的柔美感，还有那舞步细碎优雅，脚尖轻轻似点未点着水，腰身曼妙到绝美，刹那间，花一般的绽放，绚烂，华彩……我感觉这水鸟都是再好不过的舞者！或许它们心底没有功利，也没有金钱的概念吧！它们的舞姿轻盈，它们的舞步自如，若要说惊鸿之舞，水鸟才是当之无愧的！
　　 此时，轻轻的风儿，呼啦啦的树叶，伴随着河水腾起的浪花儿，再有水鸟儿短一声长一声的鸣叫着，就好似一曲乡间的纯音乐，都在为水鸟的舞蹈伴奏着。
　　
　　 三
　　 望着一只只飞起的水鸟，那盘旋翻飞的姿态，好似引领着我飞回了故乡，飞回了童年的故乡田野。记得，那淳朴的乡村，美丽的小河边，翩翩起舞的各种水鸟。我小时候的家，就住在河边，我喜欢去田野里玩耍，喜欢河边采野花，河边看水鸟。
　　 早晨的田野里，老黄牛慢吞吞走来，它呼哧呼哧地负轭前行，蹄下有啪嗒啪嗒的泥水乱溅，似一朵朵盛开的水花。随之，一道道泥浪被犁开，一块块黑土泥块似花儿盛开在春地里，就等着一粒粒种子播入泥土里……
　　 那时，我和小伙伴时常在河边采野花，挖野菜。不经意间，我们看见水鸟翩翩翔飞，从烟雨朦胧的林间背景前掠过，从柳荫模糊的村庄、河流前划过，从远村近树，花草的晨光里穿过，飞向漠漠水田，飞向碧波荡漾的河岸，向着我们而来，又向田间飞去。当然了，那田间有劳作的人们，定是我熟悉的村里人，或是邻村的，亦或是自己的父母亲。
　　 看见水鸟，我们欢呼起来，举着刚刚采到的一捧蓝紫色的鸢尾花，大声喊着：“哇，看呢，水鸟耶。”就听到田里的黄牛“哞，哞——”地叫着，好似在说：我早看到了哟，它们是我的伙伴嘞。
　　 我听着，赶紧奔过来，站在田地边上，看着田地里耕作的老黄牛和后面扶着犁耙的老爷爷。那胡子白花花的爷爷，一副不服老而又倔强的样子，正赤着脚，卷着裤腿，脸上已有了汗珠儿。他的头顶上是翻飞的白鹭，还有喜鹊也飞在周围，追随在黄牛新翻出的泥土，一遍遍，叽叽喳喳，好似呼唤着同伴们：“都来吧，来这新土里寻找虫儿吃。”这呼唤声，就连水面上的水鸟也听到似的，它们忽闪着一双双雪白的翅膀翩翩飞来。
　　 蓝蓝的天空，绿色的田野，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还有我们这些小小的女孩儿男娃儿，个个稚气的小脸儿，抱着一大把鲜艳的花儿……
　　 那景色，要说不美，谁信呢？
　　 太阳已经很高了，老爷爷牵着黄牛去地头休息休息。我们也跟了去，老爷爷就从树枝上取下水壶，先递给我们，问我们喝不喝。我们凑近前嗅了嗅，问道：“不会是酒吧？爷爷。”小伙伴们叽叽喳喳说着，好似一群小喜鹊。
　　 老爷爷微微笑着说：“酒咧，就是酒。咱们这河水就似酒甘醇呐，我天天喝得醉醉的，黄牛也喝得醉醉的，多干好多活也不喊累呢！那些水鸟呀，喝得醉醉的，跳着舞，可真好看嘞。”说着，就指着，“瞧瞧，野鸭儿、白鹭、翠鸟、长脖子老等（苍鹭）呼啦啦飞着，就好似在跳舞，是给咱们辛苦的农人看呢。”我们听着大笑着，好开心呢！
　　 老黄牛冲着老爷爷哞哞地叫几声。这时，老爷爷就会卸下轭，放了牛，任由着它去到河边一顿饱饮。彼时，一群白鹭、苍鹭飞到牛身旁，有的落在牛背上的，有的落在牛犄角上的，有的围着老黄牛飞来旋去。牛是黄的，鹭是白的、灰的，田野是绿绿的，河水碧绿碧绿的；远山漠漠，近水幽幽，老爷爷坐在地头吸着一袋旱烟，烟雾缭绕，淡淡的烟味合着花草味，在空里弥散；伴随着田野上人们的欢声笑语，阵阵水鸟的邕邕和鸣，还有黄牛的哞哞声，孩子们的嬉笑声，忽觉温馨，舒展，好一副水鸟黄牛农耕图！
　　 从此，这就成了我思乡时的一副背景画面，它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无法泯灭。或许，就是那些水鸟，一直在我的梦里萦绕吧，这才使我的心一如那个童年时一样，总是停留在飞舞的水鸟之间，总是不失那份天真、快乐，善良、纯美。尽管人会长大，甚至会越变越老，然而，我的心却依然如初。
　　 蓦然间，有一只水鸟擦着我的发丝、脸颊向我飞来。我回过神来，看看天色向晚，再看看眼前的水鸟，还在水上继续舞蹈着，而根本就没在意谁来谁去，也不管谁说什么不说什么。它完全沉醉在这美丽的舞蹈里，享受着生活的原生态，尽享着人间的美好，淡然，从容，欢快，随心。忽然，我伸手想去握一握那只水鸟，问一声：“你好呀，水鸟。”我知道，我无法握住它的手，张开手的一瞬间，好似该放下的全然放下了……
　　 那一刻，我也好似一只水鸟，飞悬在空中、水面，多自在，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