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肩颈疼得受不了，同事推荐我到福缘堂养生馆做推拿。去了我才知道，福缘堂开在一个小区里，并不当街，但生意很好。
　　 店长琪琪是西北人，来西南打拼多年了，将福缘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第一次给我推背的就是琪琪，她的手法不错，四十分钟下来，我感到全身都松快了。跟着她到前台交钱时，突然有两个人进到店里，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深蓝色职业套装、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
　　 “你好，我们是市纪委的办案人员，请问谁是这家店的负责人？”领头的女人对着我们亮出了工作证问道。
　　 “老板出差了，我是店里的店长，请问有什么事？”琪琪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热情地答道。我在一旁倒紧张了，没见过这种阵势。
　　 “我们要调取一个相关涉案人员的证据，请安排一间单独的房间，我给你说具体情况。”领头的女人边说边打量着我这个无关人员。
　　 “那我先走了，琪琪，改天我再过来。”我赶紧站起来说。
　　 “好的，姐姐，你慢走，我就不送了。”琪琪说着用眼神将我送到了门外。
　　 过了一周，我才又在店里见到琪琪，便好奇地问，那天那些人来找你要什么东西。
　　 琪琪说，姐姐，办案人员说要保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去年也有办案人员到我们店里要东西，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不再是秘密。
　　 我张大了嘴道，哦，怪不得你那么淡定，原来是经历过类似的事呀！
　　 琪琪笑着说，有什么不淡定的，他们又不是来查我。去年他们来拿走了我们的工作日志。
　　 我瞪大了眼，更好奇地问，工作日志？你们还有工作日志？
　　 当然了，我们的工作日志就是每个客人做完养生项目后签字的那个本子。去年他们来要这个本子之前，我就知道早晚他们会来，果然来了。
　　 呵，你还有先见之明，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那个客人实在与众不同。那个客人在我们这儿办了一张养护全身的高级贵宾卡，但钱不是她交的，是其它人帮她交的，直接交到我们老板那儿。她来我们这儿做的次数也不算多，总共就来了五次，每次都只让我给她做。后来我听老板说，这个客人是一个什么局的副局长，手上挺有权，但最后也是她手上的权将她送进大牢里了。
　　 哦哦，是这样啊。
　　
　　 二
　　 琪琪妈是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农家妇女，刚嫁给琪琪爸时，也是一朵漂亮的鲜花。但两年过去，琪琪妈的肚子没反应，村里的人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琪琪妈对琪琪爸说，要不，我们抱个孩子先带着？琪琪爸说，随你。于是他们从邻村抱了一个小女孩来养，果然，一年后，便有了琪琪。
　　 但村里的人还是对着琪琪妈指指点点，因为琪琪是女孩子。自打记事起，琪琪和姐姐没少挨妈妈打骂。直到姐姐十六岁时，跑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家，被打骂的就只剩琪琪一人了。
　　 其实，琪琪四岁时，就有了大弟。七岁时，又有了小弟。但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打骂她，也许此时的打骂，不再是因为村里人从前的指指点点，而是生活的压力。孩子多了，吃喝拉撒都是问题，而琪琪爸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的这一群孩子都靠琪琪妈，所以她能有多少时间是顺心的？不顺心时便将气撒在了琪琪的身上。
　　 琪琪在心里期盼着早点离开家。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了青岛的一所大学，但未毕业就到上海去打工了。因为她向父亲要生活费，父亲说，没钱，你都这么大了，要用钱自己去找。琪琪想，早晚都要出来打工，那还读什么书，于是离开了学校。
　　 在上海，琪琪认识了同在一家公司打工的李俊，相识不久后便住在了一起。没多久，十九岁的琪琪怀孕了，两人就草草地结婚生子。
　　 婚后琪琪在老家带儿子，与婆婆住在一起。婆婆脾气不好，常给琪琪脸色看。一天，婆媳之间又起争执，琪琪一怒之下，带着半岁的儿子赶往李俊的身边。车马劳顿加上水土不服，琪琪的儿子患上了急性脑膜炎，李俊和婆婆他们都不管，认为是琪琪“作”出来的。琪琪只得四处借钱，方才将儿子的小命救了回来。儿子生病期间，李俊还动手打了琪琪，让她心灰意冷。儿子两岁时，她终于忍受不了，向法院起诉离婚，最后婚离了，但儿子被判给了李俊。
　　 从那时起，她便没见过儿子，因为李俊的妈妈不让见。
　　 琪琪向我说起这些往事时，我已成了福缘堂养生馆的常客，每周都要来推一次肩颈。
　　 我问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她说，没呢，早已不相信爱情了，只想多赚点钱，盼望有一天能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说，没有谁的感情生活是一帆风顺的。遇见合适的还是要找一个，你还年轻呢，才不到三十岁。
　　 她说，那也行。如果姐姐有好的人选，可以给我介绍啊。
　　 没过多久，我还真的帮她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个男人也离过一次婚，没孩子，与琪琪见过面后，便主动约她。
　　 那天，我去公园散步，遇到了琪琪，她正给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照相。打过招呼后，琪琪给我介绍，妈妈从老家来看她，她调班带妈妈来公园玩。我仔细打量其母，从头到脚都穿得崭新，我便夸奖道：“阿姨，你看起来好年轻哟，才不到六十吧！”
　　 琪琪妈一脸木然地看着我。琪琪对着她，用我也听不懂的陕西话叽里呱啦后，她才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我也听不懂的话。
　　 再一次去店里时，琪琪说，她的妈妈已经回去了。我问，怎么不多住一段时间呢？琪琪说，她吃不惯这里的菜，说太辣。我问她，现在还记恨母亲吗，小时候挨了那么多打骂？
　　 她说，怎么会，都是过去的事了，妈妈也挺不容易的。
　　 我又问她，与那个男人相处得怎样了？她说，还行吧，慢慢来，反正也不着急再嫁出去。
　　
　　 三
　　 店里除了琪琪，还有芳芳和兰兰。
　　 有一天是兰兰给我推的背，推完后我起身穿衣时，躺在另一张床上正在做芦荟灌肤的胖女人咋呼呼地叫了起来：“你不会小心点啊，要死了，把芦荟的汁液都弄到我耳朵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弄干净。”给她做脸的芳芳战战兢兢地赶紧赔不是。
　　 “不要你弄了，叫你们店长来！”胖女人大声呵斥着。
　　 “对不起，蒋姐，芳芳是新来的，你多担待点，我来给你弄。”在卫生间洗手的琪琪闻声跑了过来。
　　 “琪琪，你什么意思，派个新人给我做，我出的钱比别人少吗？每年都要砸十万元到你店里，不够吗？不够我再来十万！”胖女人继续吼着，她的嗓门又尖又细，刺得我的耳朵嗡嗡的疼。
　　 “蒋姐，你莫生气，气大伤身。我来了，我来了，一会儿给你做完脸，我再帮你做一次减肥。送你一次减肥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胖女人听琪琪这样说，声音才小了点。
　　 琪琪挥手示意之前给胖女人做脸的芳芳让开，满脸委屈的她一出房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道：“别跟她一般见识，哪个熟手不是从新手做起的。”
　　 “谢谢姐姐，要是所有的客人都像你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芳芳红着眼说。
　　 “你多大了？”我看着也就不到二十的她问。
　　 “十九。”
　　 细问下来，原来芳芳都做三年了，只是之前在别家店，最近才来福缘堂的。刚才琪琪那样说，就是找一个借口，赶紧让那个胖女人闭嘴而已。
　　 芳芳大大咧咧，有点粗心，所以才会把芦荟弄到客人的耳朵里去。有一次她最后一个下班，忘了关洗手间里的水笼头。第二天来开门时，水漏到下面的住户家里，最后店里赔了两万元，芳芳大半年的工资也没了。
　　 芳芳与兰兰下班后都住在店里给她们租的宿舍里，且都分别同自己的男朋友住。
　　 有一天，我又去店里时，发现只有琪琪和芳芳在，便问她们，兰兰休息吗？芳芳和琪琪都笑而不语
　　 等芳芳出去拿快递时，琪琪告诉我，兰兰怀孕了，暂时做不了。
　　 我大吃一惊，兰兰与她的男友都才十九岁，其男友高中都没毕业，没工作，整天就呆在兰兰的宿舍里打游戏。
　　 我问琪琪，她是准备要这个孩子吗？琪琪说，是的，她准备要结婚了。说了她也不听，这不就是在走我的老路吗？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又过了一个周，我再去店里时，琪琪外出带客户拉眼皮去了，只有一个陌生的面孔迎接我。她告诉我说，她叫丽丽。
　　 我问她，芳芳呢？她说，不知道，她也才来两天。
　　 等丽丽给我推完背时，琪琪才回来。我一问，琪琪笑着说，芳芳也怀孕了，福缘堂都快成怀宝宝的福地了。
　　 我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芳芳的男朋友也才二十刚出头，是一个快递小哥，老家在外地的农村，难不成芳芳也要跟他结婚？
　　 琪琪笑着说，姐姐，芳芳不要这个孩子，她已经去做手术了，休息一个月后再来上班。
　　 我听了说不出的难过。我对芳芳的印象最深，她虽说不够细心，但嘴甜勤快，客人们都很认可她。她就是一个本地的农村女孩，从小因为家里的姊妹多，父母便将她送给亲戚家养。养父母小时候对她不错，但她初中毕业后，没让她继续读高中，而是让她学手艺外出工作。她工作后，每个月都要给养父母一笔生活费。最近一次听说，养父母听信那些卖养生床垫的推销，问她要三万元去买养生床垫。她说没这么多钱，养父母说让她跟同事借。她就真的跟同事们东借一点，西借一点的凑了两万元送回去。同事们都说她的养父母太过份了，而她笑着说，没办法，谁叫自己是他们养大的。
　　
　　 四
　　 那天下班，我一进小区门，就看着几个人慌慌张张的与我迎面而过。我转身看了一眼，居然是琪琪带着芳芳、丽丽她们几个，她们像没看见我似的？难道出了养生馆就不认人了？我忍不住叫住了琪琪。
　　 琪转身望见了我，立即笑道，姐姐下班了？我问她们，干嘛慌慌张张的？她说，改天你到养生馆再说，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周末等我去养生馆时，琪琪才告诉我，原来那天她们到我家的那个小区是帮一个客户抓小三去了。我听后笑道，哈哈，你们一群小姑娘胆子还不小，居然敢帮别人去抓小三，抓着了吗？
　　 琪琪说，抓着了。她们原本是帮客户，去劝小三离开客户的丈夫。谁料到没说几句，客户的丈夫来了，对客户拳打脚踢。她们赶紧报警，警察来了，她们便慌慌张张地走了，终是没能帮客户劝走小三。
　　 我笑道，真是没看出来，你们的业务范围太广了，居然还能帮客户劝小三。琪琪说，姐姐，你不知道，那个客户太可怜了，每次来都要向我们哭诉，她给那个渣男生了一儿一女，全身心都放在他和孩子身上，没想到还是没能抵住那个男人的出轨。那个男人长期不回家，与小三租房就住在你家的那个小区里。
　　 我摇着头笑了笑说，这个客户何必呢。老公不愿意回来就算了，跟他离了呗，何必这么作贱自己。
　　 琪琪说，客户说她舍不得，想着没了他两个孩子太可怜了。
　　 我说，那没办法了。你们这里也太传奇了，怎么有这么多奇闻异事。
　　 芳芳说，姐姐，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奇葩的呢。我好奇地追问道，还有什么啊？芳芳说，就是那个胖胖的蒋姐，那是一个大富婆，对自己的老公不满意，在外面包养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白脸，还跟我们炫耀那个小白脸长得有多帅，还说她的儿子长得也很帅，想跟我们介绍……
　　 芳芳，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有两个客人就要来洗头了。琪琪打断了芳芳的话。
　　 芳芳悻悻地起身离开，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