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备户，粮食归仓草上垛。生产队长兼会计朱俊手拎一只黑提包，挨门逐户收缴集体提留钱。他一边走，喉咙里一边轻轻地哼着一支老歌：
　　 “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牵着藤，藤儿牵着瓜……”
　　 他的脚步伴随着歌声，向社员宋常季家走去。
　　 队里绝大部分农户纷纷响应，踊跃缴送了三粮五钱。最后剩下的个别农户，他就担心难缠了。
　　 他刚刚来到宋常季家门前，迎面碰见宋常季肩扛猎枪，准备外出打猎。
　　 “哪里去？”朱俊寻问。
　　 “闲来无事，准备去葫芦湖溜达溜达，找点野味挡馋瘾。”宋常季爱理不理地回答道。
　　 “可啊，日挣分文，强比坐吃山空。”朱俊说，“把你家的三粮五钱交了再走。”要知道，会计昨日来过两次，现在已经是第三次到宋常季家来了，他特别强调说，“不能够再往下拖拉了，全生产队，只有你这一户集体提留没有交纳。”
　　 宋常季思虑重重说：“想要我缴给三粮五钱，你得把我家的土地问题处理清楚再给你。包产到户几年，我家的土地被水淹了，歉收了，这事要核算一下，你们村里还得倒贴给我几百元钱才对账呢。”
　　 朱俊听了非常不耐烦说：“算了，你别再重复了，都是老声常谈的话题。你的庄稼被水淹了，那叫做自作自受，你在春天的时候找过我，你当时反映你的地被淹了，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你的地靠着集体的机动田，现在承包给王老腰种植。原先我分地的时候，那地界的地方，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沟，你为了多种庄稼，把那条沟全部填平了，后来果然小麦子淹了，你来找我，我叫你开沟，你硬是要把沟开在集体的机动地上，我能够同意？假如那条沟是年深日久淤塞的，或者其它原因，这都情有可原，现在不行，你先交钱，那事儿以后处理。”
　　 “以后处理就以后处理！”他把猎枪一甩，打猎去了。
　　 会计跟在他的背后，走到宋常季家的房后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宋常季回过头，指着朱俊说“姓朱的，你在我家别想要到一文钱……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朱俊缓缓走着说：“宋常季，你就是跳着骂，这三粮五钱，就是皇粮国税，誰个也抗拒不了！”
　　 “你滚！”宋常季再次回过头，横眉冷对答道：“大清早上，你来围困我家的门户要钱，真是晦气漫到腰眼深！”
　　 朱俊说：“不错，围你家门，只要你三粮五钱不交，我每天早晨都要来你家门上一次，直到你的三粮五钱交了为止。看你还忌讳不？”
　　 “你不围我家的门不行？”宋常季快步走了回来，他进了家门，在院中眼光四撒，没有找到任何可手的用具，能够惩罚朱俊的。他的妻子正站在红砖铺砌的甬道旁，用石刀削山芋皮，冷不防石刀一把被他夺了下来。他杀气腾腾地向朱俊走过来，会计朱俊不以为他真的能够挥刀砍他。直到宋常季走到他的跟前，举起石刀砍向他，他在身处险境之际，把身子往地下一低，朝后退让了一步，躲过了一刀。
　　 宋常季一刀落空，又横着划过一刀，正好剁进了朱俊的胳肢窝里，小棉袄刺啦一声露出了一绺白棉花。朱俊此时正躲之不及，幸亏宋常季的妻子及时奔扑过来，把他拉进屋里，夺下石刀。
　　 妻子站在门上企图拉住他，无济于事，他从墙角拾起一只小瓷壶，拿在手里举着，做出要砸过去的凶狠模样。
　　 妻子说：“老爷，你要砸，就把我砸死好了，老爷！”
　　 宋常季依然面带杀机，铁青着面容。
　　 “叫你来围堵我家门户，好种你胆敢再向我跨进一步试试！”
　　 朱俊走了回来，站在大门槛外，把目光盯在堂屋门旁那方挂着“遵纪守法光荣户”的牌子上。他在心里十分后悔。想当初，大队里叫各个生产队长上报“遵纪守法光荣户”，朱俊违背自己的意愿，把全生产队社员都报上去了，一家也没有落下，宋常季也是其中的一户啊。
　　 正身处骑虎难下境地，那个绰号叫王老腰的农民，从围观的人群中走来，连拖带拽把朱骏拉走了。婴儿时，父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他的光棍伯父一个姿势整天捧着他，久而久之，伤了他的腰脊椎，使他变成了罗锅子，因此，村上人都叫他王老腰。
　　 王老腰奉劝朱俊说：“兄弟，孩哭抱给娘，千万别让矛盾激化啊！”
　　 朱俊认准一个情理说：“无论是谁人，只要他不缴皇粮国税，我就要与他斗争到底！”
　　 王老腰说：“据说明年年底，国家就要为农民免去三粮五钱了。”
　　 “这是谣言，一个异想天开的谣言！”朱俊与王老腰争辩道，“农民，永远是农民，朝朝代代，能吃饱肚子就是修行！
　　 王老腰说：“如今，社会主义历史阶段新的过渡时期已经到来，我才懒得与你理论呢！”
　　 屋里的宋常季依旧冲着屋外破口大骂：“好，眼下我不杀你，等到年关，且留你过几天好日子！”看样子，他感到非常冤屈，气得七窍生烟说。
　　 朱俊回过头来回答：“不怕，我姓朱的身正不怕地邪，砍头不怕碗大疤儿，三粮五钱你扼杀不掉！”说完，理直气壮地向另一家农户走去……
　　 不久日，宋常季从集市上买了一头小花猪，他每次端起猪食盆子，来到猪圈门上，总要别有用心地叫唤道：“叭叭啰啰，朱俊，来吃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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