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夜行草原(散文)
一
我们来到阿尔山市,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这是一座不大的小城,顺延着一条沟系而建,街道宽敞而洁净,楼群高低错落,分布两边。此时,阳光西斜,高山的影子投射下来,好像是一大片叶子,循着阳光的走向开合着,把小城装点成一朵向阳花。
我被小城所特有的精致吸引住了。随处可见的火山熔岩景观,被精心包装起来,成为一个个小雕饰,散落在小城的角角落落,踏上木栈道,便可随意欣赏。有一座小巧玲珑的火车站,可谓是其中的精粹,古朴典雅的风格,奇特的建筑形式,足够吸引人的。门前有碑文介绍,好吗!建在1937年,是一幢东洋风格的日式建筑,保存完好,并且一直在使用当中。我迫不及待地随着旅客的脚步,走进车站里。目光有时如同一只手,会迫不及待去触摸那些经典的景致,让全身心都感受那份精致所带来的美感。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沿途的宾馆可是不少,却没有合意的。我们这次出行是一个大团体,组织者也是开大巴车的司机,一人兼顾,眉毛胡子一把抓。他姓汪,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干这个行业已经十几年了,走南闯北,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各个景区,可谓是行家里手。这次却不知为何,与宾馆就是谈不拢。我们去景区转,他去宾馆转,挨着门去拜,也没有拜到真佛。
我们的大巴车停在一家宾馆前,因为没有达成共识,商家竟然派保安来驱赶我们,我们一时都忿忿不平。这样的小气量着实令人不齿,不应该是商家所为。买卖不成仁义在,诚意与笑脸是永不褪色的金字招牌,只要把顾客装在心中,是不愁没有生意可做的。
我目光冷冷,去楼上的每一个窗口巡视着,期待与那个狭隘的目光相遇,以这等蔑视,来抵消心中的愤懑。
遭遇如此无礼,司机兼老板的老汪,把一口怨气撒在汽车的油门上。他不想把一路上积攒下来的好心情,都卸在这里。好在前面有许多的歪脖树,不必担心会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只是小城太小了,一脚油门便出了城。当我们身处到无边的原野上,才发觉前边已经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了。
老汪有些犹豫,有后悔的迹象。大巴车跑得很慢,明显是甩不开膀子,迈不开腿,无法尽兴地跑起来。他大概想窝回身去,却又心有不甘。我们有些不知死活,乱哄哄地支持着,天地如此辽阔,哪里都有快乐的壤土。有两位驴友干脆高歌一曲,来抒发此时的心情。一车人嘻嘻哈哈地迎合的节奏,又是一阵甜蜜的鼓噪,与往常一样,来个快乐地出发。
老汪大概受到了我们的蛊惑,配合在我们的心情,加大了油门,一心一意地向前奔去。
二
这里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边缘地带,同时也是大兴安岭的中段,与之前的一路平坦不同,来到这里,便感觉到地质发生了变化。
阿尔山市隶属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兴安盟是内蒙古的三个盟之一。盟是内蒙古自治区所特有的行政划分,行政地位相当于自治州。地处于这样的地理交界处,让这里的草原不再那么平阔,而变得格外起伏多变了。这里与吉林省接壤,也是满蒙民族的杂居之地,“兴安”便是一句满语,意思是“丘陵”。
草原在形式上发生了变化。一直在平阔的草原上行走,会不知不觉地产生许多的视觉疲劳。而在这里,视觉的参照物多了,也让这里的景色更加生动起来。平阔的绿色如同无边的长毯,无休止地铺将下去,天地都是一样的平整,过于平顺,让思绪也没有了起伏。有了丘陵,这平阔的绿便多了些许高挺,这长毯被卷起,向苍穹而去。平阔与卷起,仿佛让草原的可塑性增强,圆鼓的山包像馒头,突兀的山岗上有一处山崖,像卧着的骆驼。又有一片连绵的山峦奔来,像什么呢?脑子里的一个个图像在翻腾着,与所看到的景象重合着,却有着不一样的收获。
路过一个小市镇,街头已经亮起了红彤彤的各种招牌,其中就有许多的旅馆。老汪立刻停车去转一转,很快也让我们失望了。小旅馆的接待能力有限,实在接待不了我们这样的大团体,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擦肩而过。我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小市镇里不会有大旅馆,不会有接待我们的能力。能够接待我们的一定是大市镇,大旅馆,可是面对在无限空旷的草原,此时才觉得太空旷了,以至于我们想寻找一个落脚点都困难。
大巴车在一个门面较大的旅馆前停下。趁着这个工夫,我们忙下车抻抻腿,直直腰。
路边有几位大妈在跳广场舞,我们的人立刻加入进去,一下子把跳舞的队伍扩充起来。这几位大妈喜不自禁,一边打招呼,一边更加欢实地跳起来。
突然停下一辆大巴车,“呼啦”下来这么大一群人,也惊动了附近饭店的老板。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啊,可得把握住啊!那老板是位女老板,见我身形高大,正面形象突出,便认准了我。搭讪没几句,我们便认了个老乡。她是长春的,在这里打拼了许多年。我们是延边的,虽然远隔千里,可毕竟是一个省份的,人不亲土亲,都是吉林老乡。
只是,我们在这里一厢情愿地套近乎,可是那边的住宿没有着落,也让就餐的事情泡了汤。我们上车了,女老板外加广场舞大妈,都在路边向我们招手,从她们那期待的眼神里,我看到了那份依依不舍,这份温暖留存在心中,也让我产生了无限的眷恋。我一直都在盯着她们看,说心里话,真的不想走啊!
三
天彻底黑了下来。近处的山峦已然变得漆黑一片,孤立在那里,有天空在映衬着,依稀可见朦胧的轮廓。那是一张恶苦的脸,满是颓废的神情,是车里人的真实映照?还是那漆黑本身的真实面目呢?
原野里的一个个蒙古包,已经凝聚成一个个小亮点,好像变成了一只只萤火虫,随着车轮的转动而飞舞着。我想这时去原野驰骋,一定是件快慰的事,我却想象不出骑马的感觉。那一定是非常跃动的,非常豪气的,颠簸的感觉就是草原带来的真正感觉,一望无际的原野,有骏马把心愿一路撒去,是人生之中一件洒脱的快事。这份辽阔的形式不仅仅是平阔,有天空的笼盖,也让大地潜移默化地接受到了这份辽阔。只是,我这个没有骑过马的人,纵然来到了草原,也只是一阵风吹过,难将这份辽阔,真正地装入心怀。
我们在之前去过的牧家乐里,是有过骑马的体验的。当我看到马缰绳是攥到别人的手里时,不禁兴味索然。我知道骏马是狂野的,草原也是狂野的,我们这些初来体验者,是不能享受这些狂野的,于是,攥缰绳的手便更执着了。
慢吞吞的马步,让我想起童年时骑牛的感受,几十年前就知道了这种感受,我不想去重温。没有了奔驰的感觉,把骑马的意义淡化了,还骑它做什么?我饶有兴趣地看山坡的羊群吃草,也懒得去看那所谓的骑马。
此时的大巴车没有跃动的感觉,怎么都找不到骏马的感觉的。这是一种钻的速度,更类似于一个箭头,在用速度去穿破这黑夜。黑夜是有质地的,绵软而柔韧,只有速度,没有锋利也是徒劳,断然不能不能切开这黑幕一样的夜。
老汪在后悔自己的冲动,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跑出来已经几个小时了,他一直都没有放松去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路过一家牧家乐,几座蒙古大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都没想就拐了进去,只是车拐进去,便后悔了。灯光雪亮,所照射到的景象是一片荒芜。人都说,热闹的马路不长草,长满草的牧家乐,不用去问,那句话都在那里长着呢。
蒙古包里有人走出来,只是在那里伫立着,像一根拴马桩。我真的希望他跑过来,向我们表白,这里是可以接待的,甚至都可以说,吃食没有,你们住宿是没有问题的。我想一顿不吃,还不至于饿死,我就想抻抻腿,伸伸腰,这一天的蜷曲,让整个腰身都麻木了,都没有了知觉。我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设立这样的一条惩罚,谁犯法了,就让他去坐车。
那个人木然地看着我们退出去,灯光一闪,他又被黑夜吞没。没有生意可做的人与无处可去的人是一样的,都处于麻木状态。就这样,我们与原野里稀稀落落的灯火一起摇曳着,旅行者的脚步是没有根的,就如清风一样,吹去的方向就是行走的方向。
我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那么纠结,也不再那么激烈。此时的眼中唯一可以参照的东西,就是原野上的灯火和天上的繁星了。我不由地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那首《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闪着无数的街灯••••••
那灯火越是明亮,越是在炫耀这夜的辉煌。那些晦暗的灯光下,生活也不一定拮据,却一定很温馨。年迈的蒙古族阿爸,在昏黄的灯光下,安闲地喝着奶茶,阿妈则为儿子缝补着衣袍,包里充满了浓香和沉沉的鼾声。这夜的漫长在无限地被拉长着,那些亮光掉落在其中,无可复制地成为了一条河流,闪着晶莹的光芒,经久不息地流动着。
一条河的起点不是机缘巧合而来,而是一种注定。高山仰止,便在注定着这条河的长度。它是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流出的,我眼前的河在幻化着一切,使我有了畅游之后的快感。大巴车更像一艘大船,顺着倾泻的河水,轻轻地滑动着。
当我被吵闹声惊醒,才发觉我们停泊在一片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了。究竟是下车还是下船,已经不重要了。当我切实地感受到脚下的坚实,才觉得那随风飞舞的魂魄,又回归到躯壳之中。
这一夜的漂泊,让人的意识有些错乱。我忙跺跺脚,使劲跳一跳,让自己快一些恢复原有的机能。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我迎着明亮的光,开启了这一天的黎明。
2021年5月22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