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城中村的马多玉醒来一看手机四点了。阳历四月天长夜短，窗外已经蒙蒙亮了，自从有了手机，墙上挂着的闹钟就成了摆设，她看时间只看手机不看闹钟，看手机比看闹钟方便，睡觉时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一睁眼就拿起手机看看。
　　 她赶忙起床，赶忙合面发上，中午蒸茴香包子，然后乘早晨不用看孩子去把菜园子里的菜锄一遍，前几天大队上放水，她怕去晚了浇不了，回来迟了就耽误了儿媳妇上班。凌晨两点就去排队了，她成了第一名，可黑灯瞎火的，一脚踩到了渠边上的小沟了，小沟里聚了从渠里渗出来的水，泥土成了糊糊泥，一脚踩下去，扑迟一声，一只右脚陷了很深，将近到了膝盖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脚从泥里边拔出来。
　　 虽然到了阴历三月底，但水还很凉，顿时感到右腿关节透骨的冷，她想回去换换衣服，但回去一趟再来，就让别人占在了前头，自己又浇不上了，不回吧，又怕把腿伤了，近几年劳累一天后，晚上时常感到腿疼，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岁数不饶人啊！
　　 正在犹豫着，水也放下来了，她也顾不上回家了，赶忙放水改畦。
　　 她浇了两畦后，地邻的朵朵来了，这是一位和她差不多上了年纪的妇女，由于是地邻，彼此对家里的情况都很了解，家里的情况居然也差不多，大概是同病相怜，见了面两人说说心里话。看到她一腿的泥巴，朵朵叫了一声：我的娘哎，你咋成了这样了？你赶忙回吧，落下病根咋办？我今天不忙，我给你浇浇算了。
　　 她对朵朵是非常感激，想着等今年的白菜下来了，给朵朵家推上两土车，朵朵家儿媳妇娶得晚，没有分上地，人多菜地少。
　　 马多玉骑上自行车赶忙往地里跑，到了地里，天也大亮了。豆角茄子苗长得很旺，浇过的地里被风一吹，开了小裂缝，不锄的话，苗根就会干死。黄瓜苗刚出土，本来她种上了夏黄瓜已发芽，可儿媳妇说，夏黄瓜不好吃，让她种水果黄瓜。她又重新买了黄瓜籽种上，要不然的话黄瓜苗已经很高了，这不才露头。油麦菜和生菜、骏达、茴香长的都很旺，她锄完了地，拔了点油麦菜和生菜，又割了点韭菜茴香，想着多拔上点菜，等蒸上包子一起给闺女送过去。
　　 想起闺女，马多玉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女儿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他们的面了，并且说要和他们对簿公堂。好不懂事的女儿啊，为了点拆迁款，连爹娘都不认了。自从闹了矛盾有大半年了，女儿没有登过家门。以往，只要她蒸上包子，不是她送过去就是让女儿女婿来拿，吵架后女儿不来了，她当娘的吃不下，厚着脸皮给送过去。女儿耷拉着脸说：你不要往过送了，我以后也不吃你的东西，你女儿是外人，以后你就指望你儿子吧。她哭着回来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送了。这不新鲜菜下来了，她又想着送茴香包子连送菜，外甥最爱吃茴香包子了，再和闺女说说分钱的事。
　　 刚到家，儿媳妇就把孩子送过来了，告诉她孩子还没有吃饭，让她蒸个鸡蛋喂喂。孙子一周多了，会走路了。她赶忙用奶锅蒸了个鸡蛋，喂了孩子，拿了玩具让孩子玩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提出抗议了，她把昨天晚上剩下的菜饭汤热了热，馏了个馒头就着咸菜吃了点饭。孩子不闹了她就赶忙去准备午饭，把茴香摘了摘，洗了洗，放在盆子里空着水，剁了一块肉。
　　 孩子娃娃的闹起来了，她一看手机十点了，她知道孩子是又饿又困了，赶忙冲了点奶粉让孩子喝了喝，哄了哄孩子睡着了。她在电高压锅里熬上绿豆汤，然后开始揉面伴馅蒸包子。把包子包好了，放到锅里的篦子上，再兴兴开开，开不好的话，包子很实不好吃。放好包子，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黄瓜用刀拍了拍，和泡着的木耳伴了一个凉菜。刚弄好，孩子也醒了，她急忙抱起孩子哄孩子，又给孩子喝了点水，感觉锅里的包子开的差不多了，就一个手抱着孩子，一个手开了电磁炉。
　　 包子也蒸好了，儿子儿媳妇和上学的孙子也回来了，她让儿媳妇抱住孩子，让儿子帮忙盛饭，她把包子揭出锅后又在小锅里炒了点西红柿，伴了点疙瘩汤，小孩子吃不了包子。然后她抱住孩子，让儿媳妇先饭，她喂孩子。
　　 儿媳妇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和她说：天气热了，不想吃肉包子了，以后蒸包子的时候就蒸素包子吧。
　　 儿子接过话说：哪怎么行，咱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肉才行。
　　 儿媳妇说那就蒸点肉的，再蒸点素的。
　　 马多玉说：好。
　　 儿子又说：妈，以后不用光蒸包子，要多买点排骨，多吃大米饭炖排骨，不然你孙子个子长不高。
　　 二孙子喂饭也不安生，乱跑，她追着喂饭。
　　 等她在卧室里把孩子追回来，大孙子和她说：奶奶，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要多弄两个菜，最好是鸡腿和凉皮，我不想吃黄瓜了。
　　 她本想说让你爸妈给你买，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她明白这是他妈教给他的话，心里堵堵的。
　　 等儿媳妇吃了饭，去哄孩子睡觉去了，儿子教孙子做作业去，她才赶忙吃饭。吃完饭，一桌的大碗小碗，盆盆碟碟，厨房里的大锅小锅，她洗刷拾掇，又忙活了一大阵子。
　　 洗刷完毕。，往床上一躺，腰酸背痛，再也不想起来了。刚刚打了个盹，就又梦见闺女了。
　　 一想起闺女，不由得又是泪流满面，自己想人家，人家不想咱。去年秋天，县里搞开发，占了马多玉家一片地，给了补偿款80万，在给款以前，她就和老伴商量了好多次，给了钱后怎么分。她有一儿一女，都上了大学，都有财政开支的好工作。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说她有命，养了有出息的好儿好女，她也曾经有过暂短的快乐和自豪，可近年来，她发现这种快乐和自豪正在一天天的消失，尤其是自从有了这笔补偿款后。
　　 她和老伴几次商量后，达成一致：虽说现在男女平等了，但还得尊重当地风俗和家里的实际情况，毕竟大部分的家庭都是儿子继承财产，儿子担当抚养父母的主要责任。他们决定儿子分50万，女儿20万，她老两口分10万。
　　 她们把这个决定先和儿子说，儿子媳妇坚决反对。
　　 儿子说：爸妈你们好糊涂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男得财产女吃饭，这样的传统美德在咱们国家已经几千年了，连三岁的孩子也懂，妹妹她是要继承她婆家的财产的啊，凭什么她还要分走咱家的家产，你们已经有两个孙子了，和我一样大学毕业的爹娘是当官的，儿子也当官了，并且给孙子都准备好了房子，看看我们夫妻两个，只能辛辛苦苦的工作，拿一分死工资，只能一分一分的攒钱，连一套房子也没有给你孙子买上，好容易占地给点钱，你们要给了外人，这绝对不行。
　　 儿媳妇说：如果把钱分给闺女，以后你们老了就不要指望我们了。闺女来了，问他们这笔钱怎么分？
　　 他们吞吞吐吐地说出她哥嫂的意见。闺女听了立刻大发雷霆，愤愤不平的说：一样的儿女为什么不是一样的对待，我接济你们比我哥接济的少吗？你住院是我伺候的你还是我嫂子？我可是学法律的，闺女和儿子有一样的继承权，虽说地的户头在你们名下，但那地也有我的一分，俺哥嫂要是不说理，咱就法庭见。
　　 此后，闺女一家就不登家门了。
　　 这可咋办？老两口左右犯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掏良心说，还是闺女待他们好，虽说闺女脾气火爆，可吃的喝的穿的，样样结记着他俩。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根深蒂固，孙子是这个家的后代，外甥是别人家的人，不然干嘛叫外甥呢？盘算来盘算去，两人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给闺女十万，他老两口分上二十万，明的不行暗的来，等闺女有了困难再偷偷的给。这次拿定注意，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就得这样分。
　　 马多玉私下里和儿子说：你们不同意给你妹妹二十万，咱就不给她那么多了，咱多少得给她点，你可就有这么个妹妹，如果人家有了意见，等以后我们老了有了病，不来伺候我们了，可就你一个人的事了，我们得个猝病，死的利索也就算了，现在人们得瘫病的特别多，不能动了活个十年八年的有的是，那时候你负担可就大了，后悔也就晚了，你和你媳妇商量商量。
　　 儿子没说什么，第二天告诉她说，他们同意给妹妹十万。可从此后，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什么也不买了。连孩子奶粉没了，儿子和媳妇也不给买。
　　 在她左右盘算今天晚上如何和女儿说的时候，孩子哇哇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她抱起孩子哄了哄，给孩子喝了点水，把他放在薄膜垫上玩玩具，她用小锅熬上小米粥。
　　 把孩子喂饱了后，一看手机，已经快四点半多了，老头上班快回来了。老头在一家工地上看大门，两班倒。在食堂吃不好饭，晚上得吃好点。本来在企业退休了，退休金虽然不多，两千多块钱也够老两口花了。可眼下这个情况，儿女都需要钱，她和老头商量着，乘着身体还行，在挣几年钱，给闺女存点。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说你们家这么好的条件，还让老头再去挣钱，简直是财迷。哎哎，真是谁家不知道谁家难啊！
　　 她给老伴甩了个鸡蛋，滚了个鸡蛋汤，馏上包子。切了点火腿伴了个凉菜。老伴吃了，儿媳妇也下了班，拿了几个包子，把孩子也接走了。她把中午剩下的绿豆汤热了热，稀里糊涂的喝了一碗，吃了个包子，已经六点半了。她让老伴帮忙收拾收拾锅碗，她给女儿装了一大包包子，提上早晨从地里拔回来的菜，再拿上哪十万块钱的存单，骑上自行车朝闺女家走去。
　　 到了闺女家，闺女正换衣服，刚下班的样子，也没有说：妈妈你来了，可也没有上次那么暴怒了。
　　 女婿说：妈来了，赶忙坐下休息会，喝点水。
　　 她急忙从包里拿出个热包子，递给外甥。
　　 外甥接住高兴地说：老娘，我紧想吃你蒸得包子。
　　 女婿给她到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说：妈，你喝水吧，你娘母倆个歇着，我去做饭。然后就进了厨房。
　　 她赶忙提起包子和菜送到了厨房里，和女婿说：你馏上包子吧，今天蒸的，明天就不如今天好吃了。
　　 女婿说：好。
　　 大概是女儿看见她汗渍渍又疲惫的样子，起了怜悯之心。去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削了削皮，给她放到了面前说：吃吧。她哪能吃的下。
　　 她从口袋里把存单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咽了一口气说：闺女，我和你哥说好了，先给你十万，你先用着，我和你爸放下二十万，如果你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我们再给你，你就不要和你哥嫂说了。
　　 闺女也不说话，还是觉得非常委屈吧，嘤嘤地哭了起来，用纸巾不住地擦眼泪。
　　 马多玉心里也在哭，她强忍着说：你对我们的好，我和你爸都记在心里的，你也知道你爸看着你最亲，可老祖宗留下了男得家产女吃饭的规矩，你看看咱村，有儿子的家庭都是这样的。我们也得顾及着，你就受点委屈吧，我们就你和你哥弟妹倆，人活在在世界上不一定遇上什么事，我们总有离开的那天，到时候你还有娘家有亲人。
　　 闺女还是不言语，只是哭。
　　 马多玉喘了一口气又说：我和你爸也不会亏待你的，本来你爸不打算去上班了，看着你们都需要钱，这不又去上班了，我们节约点，再给你存点。说着说着，马多玉心里一阵难受，眼泪也刷刷地流了出来。
　　 她闺女瞟了她一眼说：你们也不用给我节约钱了，我爸也不要去上班了，你把这钱也拿回去告诉我哥，如果他心里能下得去，这钱就都算他的吧，权当他没有这个妹妹。
　　 这时，女婿从厨房走出来说：饭好了，大家吃饭吧。
　　 马多玉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走了。
　　 外甥拉着她的手说：姥姥您别走。
　　 女婿也说：您别走，再吃点。
　　 她说不了，回去还得给你爸准备明天的早饭。
　　 女儿也不言语，也没有让她拿存单。
　　 骑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她想入非非，酸甜苦辣咸都在心里，她有很多的想不开，都说知书达理，儿子闺女都是大学毕业，书不能说读的少，讲起道理都是一大套，和她顶嘴，就是十个她也说不过他们一个，可他们都让她操碎了心。人人都知道有钱了好，可家里的矛盾就是因为有钱闹得，如果不是县里占地赔偿，家里也没有这么大的矛盾。
　　 由于她只顾想事，差一点撞在飞驰而来的汽车上。吓的她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回家睡下，心还在通通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