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八十五岁那年中风，半身不遂，仅凭着左边半身的知觉勉强自理，艰难度日。今年的春末，已过罢九十岁生日的他，突然雪上加霜，左脚剧烈疼痛，坚挺的拐杖也无法支撑起残弱的身体站立，更不说行走半步。瘫坐在轮椅上痛苦呻吟，声声揪心。
　　 必须去医院。
　　 打的司机见是一位坐轮椅的病弱老人，马上眉头皱起，嘴里嘟囔着，我们佯装听不见。上车花了不少时间，司机说要二十元。医院门诊大楼前，下车同样花费时间，值岗的医护人员逐个查验了我们几个陪护的行程码，看看老爸，要求戴上口罩。
　　 一阵忙碌，终于等来了针灸科医生。骨头无碍，针灸可以缓解，但需要几个疗程。既来之，则试一试，不由老爸拒绝，十几根银针依次竖起在脚踝和小腿上。
　　 老爸的自理能力已日益消减，尚存的自制力依然让他在医生面前强装镇静与勇敢，毕竟做过多年的厂长，厂子不大，但“厂长”的称谓，着实让我们骄傲了整个童年时代。回程的车上，老爸“原形毕露”。一生老实内敛的他很少生病，几乎从未见过长长的银针硬生生戳进肉体，戳进骨头之间，这架势不但平添了恐惧，还让疼痛的脚踝越发难忍。他执意再不针灸。
　　 我听得懂老爸的心思，针灸费时多，去一趟医院不易。除了痛心自己的艰难处境，还想着不为难自己的儿女。一阵眼湿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学过的艾灸。虽听说过小小银针太多的神奇，指望在老爸身上立竿见影，那一定是“神话”，不靠实。
　　 于是，我马上赶到药房，买了一盒艾灸条。
　　 我让老爸躺着床上，帮他脱下袜子，捞起裤筒，点起一根艾灸条。顷刻，青烟弥漫。老爸看着我手里的艾条，问：“这是香烟吧？”
　　 “是不是想起抽烟的过去了？”我咧嘴一笑，感觉到了他的疑惑，“这可比香烟厉害，艾条的火力可以穿透到身体表皮深处，温经化瘀，祛寒止痛。”
　　 对于艾灸，其效用并不十分明显，但我深信心理暗示有着巨大的特异功能，唤醒老爸心理的响应机制，必须首先树立老爸的信心。老爸中风后，我们兄弟皆无计可施，惟有的办法就是一边“哄”，一边“骗”，幸亏老爸识字不多，加之药瓶药盒上文字细小难以看清，所以均能“哄骗”得逞。一旦被识破，我们则马上变换花样，一袋发热贴，一个按摩器……
　　 果然，艾灸的温热一下子驱散了小腿的疼痛，老爸躺得安心了，听任我指示，配合照办，一会儿小腿伸直，一会儿脚侧起。
　　 说好艾灸一次二十分钟。我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老爸却不肯罢休，说还差两分钟。原来床边放着一个小闹钟，他睁大眼睛看得仔细。我一阵好笑：“好好，再加两分钟。”
　　 望着眼前的老爸，憨厚得仿佛一个大小孩，乖巧听话，我不由得一阵心酸。我们的儿时，老爸可是说一不二，顶天立地的汉子，好不威严。岁月催人，曾经的参天大树一去不返。
　　 我没有说话，老爸也闭上眼睛，神情安祥。就这样，第一次跟老爸的艾灸用了整整三十分钟。
　　 第二天，弟弟的诉说，验证了我的预料，老爸的好转微乎其微，我不是神医。第二个星期六，老爸一见了我，却说好多了，我乘势加油：“坚持做下去，一定会好起来。”
　　 一连三个星期，每周的双休我会跟老爸做两次艾灸。今天，老爸开心地说：“脚已经不再那么疼了。”
　　 这一次，显然真的算是有了一定的功效。我想，艾灸与心理暗示固然有效了，但陪护的作用远胜于火热的温补。近乎瘫痪的老爸身边，儿子点燃起艾条，在干瘪消瘦的腿上来来回回，施与温暖，烟雾缭绕间，即便对视不语，苍老的父亲也一定会感触到亲情的炙热与传递。
　　 突然间，老爸想起一个问题：“艾灸需要不少钱吧。”
　　 本想告诉他，现在兴起的艾灸馆，每一次体验不会少于六十元，可转念一想，说道：“每次艾灸只需一根艾条，两块钱。”
　　 他笑出声来：“那太好啦。”
　　 “叮叮叮”，手机响起，同事钓友已经连续三周相约一同钓鱼，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以后也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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