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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一朵云里的伫望(散文)  


作者:康心 秀才,1612.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18发表时间:2021-05-25 14:09:13

【流年】一朵云里的伫望(散文)  
   云,是天空的花朵,而我,却在一朵云里伫望。
   我曾期盼,只要能离开那里,渴望风送我去任何一个陌生地方。我万万也没有想过,我又会如此想念那个我曾经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的小村庄。
   涌泉村,一个十几户人的小村庄,村后有一口水井。父亲说,那口井很神奇,曾在晚上有个地主家的长工去打水,发现水桶怎么扔也扔不到水里,像有东西顶住桶底。他打手电筒一看,发现井里有条像龙样的动物,他吓得扔桶抜腿掉头就跑。这故事一直被村里人一代一代往下传讲。涌泉村,便成了龙护佑的村。现在,听回去探望的人说,那些低矮的草房或瓦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
   当我怅望天空的时候,常想,山村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吧?那些竹林深处还吵个不停的知了还在喊着夏天吧?那些天明就一起打鸣的大公鸡们,还是那么忠于职守地喊人们起床吗?那些半夜惊醒的柴狗们,也还在为村庄的安全站岗放哨吧?那些整天围在一起吃饭或者洗衣服的小媳妇们,还在嘻嘻哈哈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村庄里的谁谁半夜偷人吗?
   半是好奇,半是怀想。想着想着,晚上我就会梦到那个风雨中倾斜欲倒的旧屋。那旧屋是从地主老财谢单九手中分来的木结构房子,后来被父亲拆了高处的木板做柜子,又用竹条织块挡住空缺,一到刮风下雨,便四面漏风灌雨进去。记得有年半夜狂风大作,冰雹夹着强雨夜袭山村,床上的我感觉在一棵树下,面对肆掠的风,我们无处可藏。这些就像老树一样扎根我心里。我才明白,那个遥远的小山村从未远去,只是躲猫猫一样藏在某个角落。那个曾被我叫做家乡的地方,如今成为了我时时想起的远方。
   那时我还在读中学,父亲在一场吐血重病后躺进了山坡的庄稼地里,母亲去攀枝花大哥家帮着带小侄女,姐姐也远嫁攀枝花。只有小哥在老家农村当农民。那时我常感到无边的孤独。
   小哥好赌博打麻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会变成他想赢钱的赌本,往往又一输到底,输得精光才回家。我读书,住校,自带大米在学校搭伙蒸一罐子饭,就着咸菜吃下去。我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平时买点青菜和汤都要算计着怎么花钱才能挨到月底。极度缺营养的我,牙齿经常出血,面容呈菜青色。好心的同学就从家里给我带米,请我吃他们家里带来的肉。我穿着不得体的旧衣服,衣服不是大就是小,反正是别人家不穿了送来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孩款式,只要能避寒,能套上身,我就通通收下。脚上的鞋子很少有一双完好无损的,不是鞋底穿了,就是鞋帮破了。实在补不好了才扔掉。最难过的就是冬天了。我的冬天总是冷嗖嗖的日子里熬过来的,手脚总是冰凉。我以为冬天,人们的手都是这样冷冷的。直到学校小面馆的阿姨有次握住我的手惊喊说,你的手怎么像块冰呀。她心疼地搓着我的手。我不好意思抽出来。但只要我能读书,这些苦,我都习以为常了。实在没钱了,才写信告诉大哥,求他帮我想办法寄点生活费。大哥当时工资也不多,他还要养家,寄给我的钱也很有限。有时姐姐和妈妈打零工帮我挣些钱。周末我还去工地提泥巴,打小工也能挣到一些伙食费。就这样,我读完了高中,又读完了大学,然后南下打工,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让我伤心的穷村庄。因为那里的小哥,除了打骂我,从不关心我。最后离开小山村时,我才十八岁,而今,我有二十几年没有回去了。
   今天,在与回老家探亲的大哥视频中,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个黑蛮蛮的丑丫头变得白俊秀气了,啧啧赞叹说“文化人就是与我们不一样”,我再见他们时,也恍然如梦。他们个个喊着我乳名“狗儿”,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朵朵亲切又热情的笑容,让我一下子又回到当年的旧时光。小孩变大了,大人变老了,岁月淸晰地呈现一切从前与过往。那些爷爷奶奶辈分的人,早已不在世上。我的样子,他们快认不出来了,愣怔,细看,确认,欢叫,彼此重识的过程别具戏剧性。关闭视频后,我心绪难平。
   我很自然就想到那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我们都努力地从对方脸上去寻找能唤醒记忆的熟悉痕迹。他们一个一个来到镜头前,让我猜他们是谁。
   三姨已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小姨肚子发福,脸肉嘟嘟的又老又胖;二舅母眼睛虚眯成一条细线,努力看着视频中的我;干妈的媳妇小青姐满头白发,瘦得皮包骨头似的;隔壁家的小媳妇张步菊姐也当姥姥了,两颗虎牙在她脸上不管不顾地突兀笑着;大舅的大女儿哑巴姐姐还是老样子,她朝着我咿咿呀呀比划着手,显然她认得我;哑巴姐的老公长生哥哥老得瘦骨嶙峋,几乎只有一个大的轮廓依稀可辨;院子里会缝纫衣服的李井菊姐,脸胖了,五官变化不大。小时候那些我见过的小娃娃都长成大人了,他们下一代的下一代也是少年了。我只能惊呼岁月似箭,快得我来不及想像……
   此时,他们正聚在小哥家帮忙。好赌的小哥有三个女儿,大女和小女儿早嫁了,现在要嫁二女儿。小村庄里的习俗,一家有事儿,全村人出力。那里升起的炊烟,好像是一首集体大合唱。东家借桌子、板凳,西家借锅碗瓢盆,甚至客人多了,住宿也是哪家有床就去哪家借宿。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没有人觉得谁欠谁的人情。记得当年爸去世时,丧事也是大家一起帮忙操办的,当时我才十四岁,只知道哭。大人吩咐我做啥我就机械地做啥。事后人们各自回家,没有了爸,家里人沉浸在悲伤中不说话,我感到我的家像山谷一样清寂空荡。
   曾经放学回家,十里乡亲都有人喊我:“吃饭了吗?进屋坐,吃点家常便饭。”不像现在我在的城市,高楼里的隔壁邻居,也互不往来。但山村的热情未能改变我逃离的决心。我为小哥不及邻居们关心我而心寒,也为小山村的贫穷而苦恼,那里的蚊蝇一到傍晚,就肆无忌惮地嗡嗡飞扑,像轰炸机一样在人的手脚或脸上乱撞乱叮。我小时候常被蚊叮咬得浑身像被枪打了一样,密密麻麻肿起痒得抓狂的疙瘩。因此,我发誓要考学跳出农门,再不回去。
   但如今,找不到一个贴切理由,我却那么想念那里,想念那山、那水、那些人,想念那梯田里的金黄稻穗、那山坡上的玉米林。那里的山坳,也曾回荡我在庄稼地里放声歌唱的《信天游》。甚至,小哥,我也不再怨恨他了。他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小时候他欺负我的恶样子,现在也像霜打了一样,没了精神。不过,他倒是个幸运儿。听说那个村庄里,叫小贾的男人,老婆变成植物人了,吃饭要从头上食管倒进去。那个叫廖幸福的男人,还有叫谢应航的男人,他们也英年患病早逝。对于小哥,我做梦,好多次都梦到他欠赌债被人打残了。
   更遗憾的是,他们让我猜测的人中,没有谢婶儿,没有干妈,没有伯伯。他们去世了。记得我上大学的前一天,谢婶儿把我叫住,悄悄地让我去她家厨房,我以为又是给我送吃的,没有想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帕包裹,展开,从那里一毛,两毛,伍角,一元,数了好久。才数到厚厚地一叠钱,共十元。她说,狗儿,拿着,婶卖鸡蛋攒的钱,不多,别嫌少,路上买口水喝。同样那晚,干妈给我送来二十个煮熟的鸡蛋,让我在路上当饭吃。第二天,是胡子花白的伯伯帮我背棉絮背包,送我走完长长的山路到县城,我才一个人坐汽车去学校。
   关于这些记忆,好的与不好的,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又潮水一样退去;沉下去又翻上来;仿佛很近,也仿佛很远。我爱着,又徬徨着。小哥嫁女儿,我因公司对疫情的严格管理,终未回去。
   现在,我把家安在了珠海。在海边,我看到水,就会想起家乡的池塘。在登山远望时,我会想起家乡的山梁。一朵云,一声鸟鸣,我都会瞬间想起那个小村庄的旧时模样。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外表,时代给予生活以新的美好,可是心底那些温暖的情感仍没改变。宛若太阳下山,经过一个长夜,又重新升起在心上。
   我才知道,我就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论随风飘多远,也记得原来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才明白,人生是一场修行,总有些爱会唤醒心中善良,让我忘却曾经的忧伤和苦难,让我放下那些纠结的负累,珍惜当下的美好时光。
   报恩,要及时。仇恨,应放下。我决定,年尾请假去看乡亲们。永不会忘的地方才叫家乡。绝不嫌弃的情感才叫亲情。一朵云里的伫望,有岁月不曾消减的幸福与沧桑,也有望不断的惆怅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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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朵云里的伫望》这是一篇情感真挚的散文,抒发了作者对家乡的一片深情。爱与痛都在作者的内心深处。亲情、乡情、离愁都彰显在文字里,读后令人动容。小时候,因为生活的拮据,作者想着早点离开家乡。十八岁,作者离开了家乡,上大学、工作、在外地安家,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作者却深切地想念着这片美丽的家乡。心底那温暖的力量一直会伴随着作者。亲情是温暖我们一生的明灯,指引着我们人生的方向。文章字里行间蕴含着对家乡、对亲情温馨的倾诉。作者以真情、细腻的笔触,写出了对家乡的眷恋。家乡与亲情,在家乡的山水里,都铭刻着作者最深的记忆,这些美好回忆串在一起,便组成了人生一首幸福的歌,时时温润作者的心。一篇深情的文字,老辈人的根在这里。一生一世也不会离开,而亲情更是乡村人最重的情感,那是祖祖辈辈的亲情,是永世不能忘记的。作者发自内心地热爱家乡,这些爱在作者的笔下是熠熠生辉。一朵云里的伫望,那是最深情的伫望。散文语言朴实、生动、亲切!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528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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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21-05-25 14:12:12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石语        2021-05-25 19:23:36
  心情无以言说的沉重。虽然“我”的人生中不乏来自乡亲们的温情,但还是觉得心疼。感动于“我”的心胸,学会放下,忘记伤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问候康心,祝开心快乐!
3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21-05-25 19:27:39
  抒情性浓郁,夹叙夹议,篇末内涵有提升,生活有悟,妙笔妙思,落在心坎。
   最爱这句子。一朵云,一声鸟鸣,我都会瞬间想起那个小村庄的旧时模样。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外表,时代给予生活以新的美好,可是心底那些温暖的情感仍没改变。宛若太阳下山,经过一个长夜,又重新升起在心上。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4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1-05-26 22:30:40
  故乡就是年少时天天想离开,长大后却总想着要回去的地方。与小时候曾经受过的伤害相比,现在的想念似乎更加浓烈,人人莫不如此。读到最后,我深深感动了,人生是一场修行,放下便是最好的感恩,放下是跟过去和自己和解。
   妹妹改过之后的文,丰富生动了不少。佩服妹妹的认真精神。
闲云落雪
5 楼        文友:快乐一轻舟        2021-05-28 17:26:51
  康心的这篇文字,坦诚而清澈,蕴蓄着痛感的倾诉里,又有牵挂和怀恋。文字简洁果断,一如康心的小说。
已是人间不系舟,此心元自不惊鸥,卧看骇浪与天浮。
6 楼        文友:风逝        2021-05-28 21:51:20
  读着作者的文,很是心疼,那么小,就承受了那么多苦难;也很是庆幸,艰难的日子里,有那么些温馨温暖的记忆——是那些淳朴的乡亲给予的。乡愁,蕴含着丰富的爱与恨,已经深深刻入了作者的记忆。放下仇恨,及时报恩,这朵云以正确的姿态伫望遥远的故土。祝福她!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7 楼        文友:江凤鸣        2021-05-29 07:48:10
  康心写得真好,农家孩子跳出农门不易。乡村是我们生命的根,是一生的记忆。那些点点滴滴昨日是苦难,今日是温馨,中间经过了岁月的过滤。
江凤鸣
8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1-05-30 21:59:0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9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1-05-31 17:18:57
  康心姐文字让我泪流满面,同样心情啊,心里酸酸,故乡那么远,有多少漂泊在心头。乡情文字最触动心弦,姐姐这篇更甚。一朵云里的?望,那是来自故乡的云吗?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10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6-07 19:09:31
  家乡贫穷,为了逃避贫穷,多少人想方设法要跳出农门,打工,考学,可是等离开家乡了,那种思念的情节与日俱增,几十年过去,改革开放,使家乡与许多农村一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的一切都变成了回忆。散文有意蕴,情感真挚,欣赏学习了。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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