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灯突然亮了，老王惊得一个趔趄。他下了木梯最后一个梯阶，冲老伴“嘿嘿”笑了两声。
　　 灯被老伴倏一下子又拉灭了。老王轻声说了句:“懒婆娘”，然后借着窗子进来的月光，把提在手里的棕色箱子放在自己睡的那端炕头。他脱了鞋，双腿盘坐在炕上，扭头从窗台上摸过一根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慢腾腾放了回去。
　　 月光很厚，铺满了窗台，就像撒了一层白银，闪亮闪亮的。“快到八月十五了”老王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八月十五，孩子们会一起回来。想到这，他觉得心里很甜，嘴角挂着笑拽着被角躺下。躺下不久突然猛咳嗽了几声。
　　 “吃了几十副药，怎么还咳这么厉害？这次抓的药吃完再不见效，咱就去省城大医院看看。别耽搁出大病！”老伴抬起头看了看老王，语气是满是疼惜。
　　 “老毛病了，会有啥大病。”老王满不在乎回了一句，心里却莫名地酸起来。一连又咳了几声，他有点喘不过气，便又坐了起来。他用手轻捶着胸口，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距八月十五还有四十多天，他有点担心身体等不及。
　　 “老婆子，跟你说个事。”他伸出腿，在老伴侧卧蹶起的屁股上轻轻蹬了一下。
　　 “不睡觉，逞啥神呢？”老伴伸过胳膊隔着被子在老王的腿上打了两下。
　　 “睡不着，陪我唠嗑唠嗑。”见老伴没有反应，老王又用脚蹬了一下老伴。
　　 “明天是礼拜六，把娃们都叫回来。”
　　 老伴倏一下拉亮了灯，一双惺忪的眼睛盯着老王片刻，冒出一句:“不过年过节的，叫娃们回来做啥？”
　　 老王用手拍了拍放在身边的棕色小箱子，满脸皱纹里挤满了笑。
　　 “娃们谁能看上你这个烂箱子。”
　　 “这里面装的是宝贝。”老王故作神秘，挤了挤眼。
　　 “啥？”老伴一骨碌坐起来，两个人说着话。        
　　 一缕曙光照在院子时，后院传来“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只大红公鸡带着几只母鸡从窝里出来，扬起翅膀扑楞了几下，踱着步在院子里觅食。
　　 “哐当”一声，房门打开，老王和老伴先后走出来。老王走到墙角，拿起一把扫帚扫院，老伴在院子水龙头前刷牙、洗脸后，走进灶房，屋顶上升起了炊烟，像蛇一样扭动着。
　　 老王扫了一半院子后，把扫帚靠在怀里，从兜里拿出手机，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句话:今天都回家来。发完后，他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泛着黄黄的光。
　　 吃过早饭后，老王把那只箱子提到客厅，轻轻放在桌子上，用湿抹布擦干净，然后坐在桌子一边的凳子上，翻看手机。
　　 “爸，我要去安安他外爷家，下个周末再回家。”
　　 群里只有老大来了消息，老二、老三没有动静。老王见状，沉思了片刻，给群里又发了一句话:“都回来，我要处理家产。”
　　 “爸，你除了后院那十几只羊，还有啥家产。把羊卖了，和我妈出去逛逛，享几天清福。”老二第一个来了回复。
　　 “爸，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参与家产。”老三紧跟其后。
　　 老大最后留了一句:“爸，好好的分啥家产？”
　　 老王看着孩子们的消息，没有接任何人的话茬。用手写了“必须回来”四个字发出去后，就去后院喂羊了。
　　   
　　 二
　　 几只鸟儿在院子里的枣树上叽叽喳喳戏闹。老王和老伴坐在客厅正上方桌子的两边，几个孩子坐在两边的沙发上，孙子安安和两个孙女在客厅门外玩溜溜球。
　　 “爸，你叫我们回来到底有啥事？”老大先开口。
　　 “爸，你若有值钱的东西，当初就该拿出来卖了，让我上大学。”
　　 老二的话让老王心里就像针刺似的疼了一下。当年老大和老二同年考上大学，可是贫困的家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他心疼老大补习了两年，想让老大上大学。让他宽慰的是两个孩子很懂事，都说听他安排，他让谁上谁就上。他最后定了抓阄的办法，但老王是做了手脚的，为此他对老二一直有愧，这些年对老二帮衬也就多了些。
　　 “咱家能有啥值钱的东西，几代人都是穷苦老百姓。”老三苦笑着说了一句。
　　 老王用眼睛扫了一下各自的脸，然后打开木箱的锁，从里面取出一个四周油漆已斑驳陈旧的红色小木盘，放在桌子上。
　　 这是以前农村家用的很普通的端饭盘子，能摆开放四五个馒头的大小。除了老大媳妇不熟悉外，其他人都很熟悉，大家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日子好了后，旧的物件都劈成了柴火，这个盘子为什么留着？”老二媳妇在心里嘀咕着。农村生农村长的她，对这样的盘子再熟悉不过了，对农村老物件早已淘汰也很清楚，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老二。
　　 “爸，这个盘子……该不会是文物吧！”老二试探性地问。
　　 老二的话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水里，几个人的心里起了波涛，各怀心思盯着老王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是咱家的传家宝。传到你们这一代已经传了四代了。按照家规，由老大……”
　　 “爸，这不公平！”老二老三异口同声打断了老王的话。
　　 “我没有上大学，应该留给我，算是弥补。”老二腾地起站来，语气里有埋怨的成份。
　　 “我刚买了房，房贷压得我快撑不住了。”老三一副招人怜惜的表情。
　　 老大张口想说话，被媳妇拽了拽衣角，张开的口又合上了。
　　 “今天叫你们回来，这个东西都得继承。由老大保管，负责代代传承下去。这上面的字，是我爷爷写的，我念给你们听。”老王看着几个孩子，笑了笑。
　　 “凭啥给老大保管？”
　　 老王刚从桌子上拿起木盘，老二媳妇就跑上前，从老王手里拽过木盘，其他人见状也涌上前。盘子像拔河比赛的红结，被几双手一会儿拉到左，一会儿拉到右。
　　 “都放手！”老王大声呵斥着，突然猛咳起来，一口血吐在地上。
　　 几个人吓得松开手，盘子掉在地上，翻了个身，摔落到客厅门口。
　　 安安蹲在盘子跟前，念着盘子背面的字：立德孝为先，立勤不忘俭……
　　 老大老二老三如梦初醒。小时候他们骑在父亲肩上的时候，父亲就教他们背：立德孝为先，立勤不忘俭，立言心要善，立行影迹端，立家和为贵，立业学技艺，立志攻书山，立仁仰先贤。父亲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祖辈子孙传下去的无价家产。
　　 ……
　　 病房里，顺利做完肺癌手术的老王插着氧气，挂着吊瓶，几个孩子轮番守护在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