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李兰从农村调到市里一家公司上班。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土气，报道的第一天，她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旗袍，梳着高高的发髻，涂抹了一层粉，涂了深红的口红，穿一双细高跟鞋，显出了婀娜多姿的身材。
　　 50多岁的矮矮胖胖的室长微笑着接待了她，边给她倒茶边关心地问：“家里几口人，老公干啥？父母干啥？孩子几岁？”
　　 “家里三口人，老公上班，普通工人，父母农民，孩子10岁。”
　　 “以前干啥？”
　　 “文秘。”
　　 ……
　　 室长像查户口一样问了半天，她一一做了回答。
　　 最后，室长给小兰做了明确的分工，她欣然接受了。临了，室长还强调：“小兰啊，一个科室就好比一个家，大家有事了要互相帮个忙。”
　　 “是。”她爽快地答应了，感到室长像个和善的老大哥。
　　 接着，室长又召集其他几位同事见了个面，他们都以极大的热情欢迎了她，不叫妹妹不说话，真亲切。她感觉城里人素质真高，对人热情还很礼貌。
　　 开始上班了，她只怕自己表现得不好，每天早早来，打水、扫地、擦桌子、抹板凳、打电话、发传真印发文件、写总结、整档案等等，每天就像个丫环一样不停地从一楼转到五楼，再从五楼转到一楼。为了上下楼方便，干脆连高跟鞋也不穿了。为了能及时下发文件，常常加班到深夜，有时一天几份文件，写得头晕眼花。为了能把上级的精神快速传达到子公司，一打电话就是两个多小时，打完电话耳朵嗡嗡响。
　　 奇怪的是她的活越干越多，而其他的几位却很轻松：一位天天一份报纸一杯茶，一位一天的活能干几天，一位领导来了积极表现一会儿，领导一走就逛街。室长一说让他们干活，总会找各种理由不干，有时还会跟他吵架。她不知道这一切都为了啥，自己也不敢问。令她纳闷得是：科室里的人平时除了问个好之外，几乎不交流，偶尔碰见两个人交流了，也是窃窃私语，并且一见有外人，很快戛然而止。室长总是找机会到她们办公室，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算了吧，八百年的修行才能同船共渡，在一个科室工作是一种缘分，多干就多干点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旧的工作干完了，新的又来了，每天都有干不完的琐琐碎碎的活。
　　 有一年，要进行人口普查，这项艰巨的工作不由分说就落到了她头上，因为其他几位全到项目上去了。她成了科里唯一的守门员，不但要承担全科室的日常工作，还要承担起人口普查的工作。为了收集信息，她和一位抽调上来的女同志一起挨家挨户地走访询问，从一楼到七楼，从一个门洞到另一个门洞，从这座楼到那座楼，从早忙到黑，尤其是暑天，跑来跑去，浑身都是汗。收集完信息后，开始填报676张表，几万个信息，必须字迹工整，准确无误，她们像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填写每一份表格。这项工作前后持续有半年，最后几天她累病了，上午输水，下午继续填报。
　　 完成工作后，她如释重负，实在太累，要求休息几天，室长很快答应了，并且夸奖道:“干活舍得下力，踏实认真，回家好好歇两天吧。”
　　 “这姑娘不错，老实。”其它人附和道。
　　 ……
　　 假期里一天，天气沉闷，好像要下雨了，为了在雨前赶到医院，她匆匆赶路，谁知，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她只好到科里避雨。推开门的一瞬间，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了她，她望望桌子上厚厚的几沓钱，再看看他们一个个吃惊的表情，心里像瞬间塞了一个大冰块儿，她匆匆转身到了同事的办公室。
　　 雨停了，她去了医院，关了手机，任凭室长怎么打也不接。
　　 假期到了，她坐到办公室一句话也不说。室长来了，不好意思地说：“小张，有点对不住你，是项目上发的加班费。”
　　 “没什么，室长，我干的是没钱的活，不想有钱的事。”她没好气地说。室长低头没趣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同事过来要她帮忙。她悄悄地劝小张：“别生气了，人家已经分几次钱了，你们室长说让你到项目上，你说你小孩小不去。”
　　 “什么？他一直都让我守在办公室里。这种人真是……”她恼怒之极，想着自己捧着一颗心来对他们，什么活都干，而谁都可以发钱，却没有她的。所谓的互相帮忙，是要她帮别人赚钱。回想起自己这几年来一直就像一头拉磨的驴，每天不停地转呀转呀，不但没有得过半分钱的好处，还遭人如此陷害，心中感到无比悲凉。她撂下手中的活，去找上级领导，诉说了自己满腹的委屈。领导也说这事太不像话。
　　 后来，她才知道，室长还在领导那告她状：“没给她发钱，她不愿意。”
　　 ……
　　 虽然领导也做了调解，可她再无法再信任他。
　　 快过年了，她依然很悲伤。有一天一位老同事拉她到他办公室坐一会。寒暄了一会儿，他说：“小张啊，听说你歌唱得不错，教教我吧。”接过来一看是：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礁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他特意在是非成败转头空的下面画了波浪线，她看了又看，明白了他的用意，深深地给这位老同事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过完年后，她主动要求到另一个科室。离开原科室时，她转身望了望曾经用过的办公桌、椅子、电脑等，对它们是如此熟悉，还有点不舍，可再看看室长，还是一脸笑，一副真诚的样子，可她怎么觉得他还不如冰冷的办公桌、椅子和电脑呢，看见他犹如看见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