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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悟】天机(小说)


作者:想飞的企鹅 举人,4615.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77发表时间:2021-05-29 19:55:43


   一
   田大官出生那年,槐树沟村闹了水灾。更确切地说,那次水灾是从他出生那天开始的。
   他妈胡春花怀着他的时候,天气持续干旱了好几个月。旱得地里的庄稼打了卷儿,眼看着就能烧火了,就连村里人常说的“大旱不过五月十三”这句话都变得不灵验了(传说,农历五月十三是关公磨刀的日子,多多少少会下几点儿雨)。因为太旱,急得村里人成天跺着脚骂“老天爷”不开眼。
   可是,胡春花临产那天,槐树沟村村西的山坳里居然卷起了一大团乌云,而且越聚越厚。不多时,云层里炸响一记惊雷。这声雷,冲出厚重的云层,猛地砸在了胡春花家门口的那条河沟里,吓得胡春花打了个机灵。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子一紧,孩子降生了,眨眼之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正是那场雨,把胡春花家门口那条干了多少年的河沟都灌得满满的;正是那场雨,造成了山体滑坡,把好多农田都冲垮了。村里上了年岁的人都说:胡春花生完孩子就下雨,这里边肯定有啥门道。
   胡春花生完孩子没几天,她娘家二哥胡二愣子路过村口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冲着墙根发愣的一群人说:“春花生孩子那天,正好赶上我过来看她。你们猜怎么着?我在来时的路上,看见天上有一条长着爪子的大长虫(蛇)朝着村子飞来。那条大长虫在村子上空兜了几个圈,没多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胡二愣子顿了顿,小声问,“那条大长虫会不会是龙?”
   胡二愣子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几个人跟着搭腔:“这就错不了了,那天,我好像也看见一条大长虫在天上飞。我也觉得那家伙像龙,蛇是没有爪子的呀!”
   听到这话,一直坐在榆木疙瘩上似睡非睡的田精明慢慢睁开眼,用手捻着下巴上那撮稀稀拉拉的胡子咳嗽着说:“这,一点都不奇怪,你们没看春花生孩子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田聪明的话就像黑夜里浇在铜盆里的一泡尿,整得周边的响动不小。倏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田精明,问:“那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是……”田精明起身,“不说了,这事儿不能说透。”说到这儿,他背着手、摇晃着身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田精明吞吞吐吐地撂下半截儿话就走了,弄得那帮等着听下文的人心里直痒痒。看得出,那帮人无奈的表情里还掺杂着几分憧憬。后来听说,就因为田精明那半句话,有好几个人回家后把日历都翻烂了,终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后来那段日子,大家不再关注雨灾给村子带来的损失,而是议论孩子和“真龙”之间的关系。一来二去,胡春花生孩子那天有人看见了“真龙”这件事儿就被传得神乎其神了。好多人都认为,胡春花的孩子就是天上飞的那条“真龙”下凡了。没多久,这件事儿就在十里八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二
   说来也巧,孩子刚办完满月酒没几天,村里来了一个占卜人生祸福的算命先生。听介绍,他能知道人的前世今生,还能预测命里带来的灾祸,以此帮助消灾避难。当然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下可好了,村里那些成天闲得蛋疼的人总算找到了“正经事儿”干。他们满大街跑着宣传,村里来了位“神仙”。
   “真龙”遇上“神仙”?这也太巧了。于是,便有好事之人把“神仙”请到了胡春花家,让他给村里刚出生的这个“真龙”看看。
   “神仙”被请到胡春花家后,坐在炕沿上看看正在睡觉的孩子。转头又问过胡春花孩子的生辰之后,一句话也不说,闭着眼、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在另外四根手指的关节处来回戳了几下,嘴里还嘟囔了什么。
   片刻,“神仙”慢慢睁开眼看着屋里的人说:“你们都出去吧!”
   “神仙”这句话,弄得几个抻着脖子的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发出“唉”地一声感叹之后,摇着头朝着屋外走去。
   看着屋里只剩下胡春花娘俩了,“神仙”对着她小声说:“从这孩子面相和生辰上看,他这辈子,不愁吃、也不愁喝,命中注定做大官。”
   “您说的这是真的?”胡春花瞪着眼问。
   “信不信由你,我只能说到这儿了。”
   听了“神仙”的话,美得胡春花的哈喇子顺着嘴角直往外淌。
   “神仙”看了看胡春花,慢条斯理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胡春花两只眼瞪得圆圆的看着“神仙”。
   “不过……”“神仙”迟疑了一下,“不是我不想说,天机不可泄啊!”
   “神仙”的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敧邪着身子撞了进来,“啪”地摔在炕上一沓钱:“说吧!没事。”此人就是胡春花男人——田瘸子。
   “今儿赢啦?”胡春花一边拍着儿子一边问。
   “嗯!今儿手气不错。”田瘸子回着。
   “神仙”看看胡春花,又看看田瘸子,伸手抓起那沓钱揣进兜里,压低了嗓子说:“这孩子,十五岁时有一场大难,躲过去就啥事没有,躲不过,那就……”
   “真的假的?”胡春花张着大嘴问。
   “信不信由你,‘天机’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信信信,您快跟我们说说,怎么能躲过去那场大难?求求您,给指条明路。”胡春花像个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您就说说吧!我们替您保密,绝不到处乱说。”田瘸子憋得满脸通红,哀求着,随手,又塞给“神仙”好多钱。
   “这事儿,本不该说,冲着你们两口子这么实在,再加上这个孩子面相太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过来。”“神仙”指了指田瘸子,示意他近一点儿,“等孩子十岁生日时,你们两口子……”他捂着田瘸子耳朵、压低了嗓门、仔仔细细地交代着“破灾”的步骤。
   听完“神仙”的安排,田瘸子就像拜菩萨一样,双手合十,不断地叨念着“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神仙”临走时,捂着兜里的钱不停地嘱咐:“这是‘天机’,你们可不能到处乱说去。”
   “哎、哎、哎……您放心,您放心。”田瘸子两口子不住地点头回着,样子有点儿像争着啄食米粒儿的老母鸡。
   田瘸子两口子的心,终于踏实了。
   “神仙”走后,美得田瘸子当即给儿子取了乳名“大官儿”;得到“天机”的胡春花也美得好多天都合不拢嘴。
  
   三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田大官儿三岁了。
   按理说,三岁的孩子应该什么都会说了。可是,田大官儿却连爸、妈都不会叫,成天就知道“欧欧”地瞎嚷嚷。这一来,背地里便有人猜测说:“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都说田大官儿是哑巴,最终还是传到了他爷爷田精明的耳朵。弄得他逢人便用“贵人语话迟”来解释不会说话的原因和好处。解释得多了,便没人去猜测,也没人再说。大家伙也都想开了,贵人就贵人,话迟就话迟呗,反正是别人家的孩子,又碍不着自己哪股筋疼。
   其实,田精明也朦朦胧胧地感觉,孙子有可能是个哑巴,就是不敢承认罢了。
   从此,村里没人去议论田大官儿,田精明也就不用去解释;田瘸子照样每天打牌,打完牌后照样是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只有胡春花的笑容像开败了的鲜花,不再那么张扬。
   田大官儿六岁的时候,还真应验了他爷爷“贵人语话迟”那句话,他真的什么都会说了。
   田大官儿会说话了,村里人都觉得纳闷儿。于是,大家伙又开始揣摩“真龙”和“语话迟”的玄妙之处。
   田大官六岁了,到了该入学的岁数,他也像别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至于他学习成绩的好坏在田瘸子眼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田瘸子心里有底,“神仙”说过,这孩子大了肯定能当大官儿。对于这句话,他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孩子的学习,学校老师没少找田瘸子谈话。可是,每次去学校,他总能说出老师一大堆的不对,弄得学校老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一来二去,田大官儿的学习是一壶没一壶,都九岁了,还在二年级晃悠呢!
   别看田大官儿的学习不咋地,可是,跟着父亲学赌博可是一点儿不含糊。牌桌上,好多老赌徒都怕跟他玩儿。因为,只要田大官出手,那些人一准儿输个精光。就为这,田瘸子在村里也变得趾高气昂的,就好像自己儿子真的成了“大官儿”一样。
   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小学毕业升入初中,田大官儿还在小学二年级晃悠,田瘸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他媳妇也成天介对着他发牢骚,让他想想办法。
   办法?有办法也得等到孩子十岁才行,这是“神仙”交代好的事儿,也是被田瘸子压在肚子里的东西。
  
   四
   在胡春花的嘟囔声里,在骰子滴流乱转的日子里,田大官儿十岁了。
   就在田大官儿十岁生日那天,田瘸子把家里的鸡全都宰了。宰完后,他把鸡血涂在自己和媳妇脸上,涂满后,又把剩下的血抹在窗户和大门口,最后把鸡毛拔下来扔得院子到处都是。
   一切准备就绪,村西的山坳里居然卷起了一大团乌云。那团乌云来得特别快,和生大官儿那天闹水灾的架势差不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雨越下越大,把院墙和窗户上的鸡血都冲掉了。冲掉的“血水”顺着大门口往外流。眨眼间,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又填满了他家门口的那条河沟。
   “孩子快放学了,你拿把伞出去迎迎。”胡春花交代着。
   听了这话,田瘸子随手抄起一块塑料布搭在身上,又拿了一把雨伞跑出屋子。
   就在田瘸子刚跑出大门口时,正好和头上顶着书包的大官儿撞了个满怀。大官儿先是被撞了一激灵,抬头一看,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怪物”,吓得他掉头就跑,一边跑,嘴里还不断地喊着“鬼,鬼,鬼,……”
   由于田瘸子顶着一块塑料布,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他听见大官儿哭着喊“鬼”的时候,急得他向前伸着手紧追。他一边追一边喊:“别跑,别跑,……”
   本来就被吓得够呛的大官儿,听到喊声,跑得更快了。这一快不要紧,就在他拐弯儿的时候,脚下一滑,一头载进了填满泥水的河沟,眨眼功夫,便被山上流下来的浑水冲得没了踪影。
   田瘸子本就腿脚不太好使,再加上雨天路滑,哪儿追的上一个十岁的孩子呀!等他“拧哒,拧哒”跑过来的时候,四周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了,急得他直抬头看天。
  
   五
   山体滑坡了,冲毁了好多农田。
   三天后,有人在十公里以外的浅滩里找到了大官儿的尸体。田瘸子看着浑身裹满泥浆儿子,一声也哭不出来。
   田瘸子给大官儿买了一口很大的棺材,下葬那天,胡春花趴在棺材盖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她一边嚎啕,嘴里还在不断地骂着:“什么他妈的神仙呀?什么他妈的天机呀?全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
   哭得时间长了,站在旁边看着的人抹着眼睛走过去拉胡春花:“起来吧!起来吧!你再怎么伤心,大官儿也回不来。这不是给他装了一口大棺材吗,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村里人都说,“神仙”的“天机”非常准。他走的时候用的那口大棺材,也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大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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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官儿,很大的棺材,悲也,喜也?如此天机,非惟云里雾里,简直就是搅得人天堂地府晕头转向乐极喜极而转瞬之间则捶胸顿足嚎啕痛哭大悲弥天,一场空欢喜,更无限哀殇和悲戚,真乃悲喜两重天。都二十世纪的现、当代社会了,人的文化文明已经进入一定的层次和阶段,而在眼下的槐树沟村田瘸子两口子那里居然还上演着如此悲喜剧,此的确启人深思。人的思想文化进步需要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人类社会的文化文明绝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们是无神论者,封建迷信早已被现代文明所唾弃,而真正的进入21世纪文明时代目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正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编辑:郭永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0608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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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郭永涤        2021-05-29 20:00:21
  很好的小说,规矩的小说。大作为读者揭示出一个大约早被人们忘记了的亟待引起重视的乡野思想文化进步问题。向企君学习!远握。
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2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5-29 21:03:18
  谢谢郭老师辛苦编按留评,企鹅遥握敬茶
告诉你多少次了,1+1=3,怎么还成天2、2、2的?能不能长点儿心?
3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1-05-29 21:32:39
  小说很有张力,读来颇有感觉,讽刺到位,夸张而不失真。巧合的是,我们单位有一位同事,大名就叫小官,是不是当年没当真龙看待?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3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5-29 22:27:29
  不要衔接到身边的人身上,说的是事儿,讲的是理儿
4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05-29 22:05:11
  很佩服企鹅老师的笔力,老师写小说越发娴熟了,人物的语言和动作描写得惟妙惟肖,情节构思也十分的巧妙,虽是一个传统的题材,但反映出的却是值得人深思的问题,好小说,拜读学习了!
回复4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5-29 22:28:40
  谢谢林间老师鼓励,企鹅还需继续努力,基础太差。
5 楼        文友:木文子午        2021-05-30 16:05:18
  迷信,穷人信,因为愚昧,贫穷限制了想象;富人信,求神保佑,一则不致贫——保富,二则更富;中间人不穷不富,不偏不倚,不信。
记录时代特色,反映历史痕迹;记录生活现实,反映百姓心声;记录风土人情,反映生存状态。
回复5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5-30 17:40:55
  谢谢木文老师留评。初看这篇文,觉得愚昧是酿成悲剧的元凶,可是,真正的元凶不全在愚昧,而是一个拥有愚昧思想的群体。
6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1-05-31 08:42:53
  佳作欣赏,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7 楼        文友:陈东        2021-06-02 20:04:05
  大官死在了天机和神仙的手里。这是村里人的寄托。乡土味浓。赞。
回复7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6-02 21:40:36
  谢谢陈东老师来访留墨
回复7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6-09 06:22:21
  谢谢陈老师鼓励
8 楼        文友:小小莲儿        2021-06-09 06:36:59
  一篇接地气又耐嚼的小说,给予读者深刻的思索。点赞,祝企鹅老师佳作连连。
小小莲儿
回复8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6-09 12:01:31
  多谢莲儿老师留墨鼓励。企鹅应该多向您学习。
9 楼        文友:心契相依        2021-06-09 07:02:31
  想飞的企鹅社长想象力丰富,一个普通的事件就揭露了当时农村封建迷信落后的现实,小说故事情节既现实又有高人一层的诠释,情节曲折扣人心弦,又引人深思,回味无穷,虽然设置的非常深奥,也启发人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愧精品佳作学习了,给你个大大的赞????
回复9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6-09 12:03:16
  心契相依社长太能夸我了,心跳,脸红。
10 楼        文友:小子君        2021-06-09 08:47:36
  天机~也许就是人们心里的鬼~大作拜读
立志要写出一篇绝品
回复10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1-06-09 12:04:20
  谢谢小子君老师驻足留墨,企鹅感动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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