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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摆渡】海岛往事(小说)


作者:欢喜兰若 布衣,163.1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966发表时间:2021-05-31 13:42:36
摘要:这是一个从曾经在舟山群岛当过兵的长辈那里听来的真实的故事……

【摆渡】海岛往事(小说)
   一
   五月,定海螺头海边的风异常潮湿,人一动就会出一层细汗。已过辰时,远望海上升起的太阳依然有些浑浊,像被薄雾裹住,天空晕染出一片昏黄,像此刻的海水,正直月半潮汐,翻起海底的泥沙流,在礁石边拍打着浑浊的黄浪。
   此时,国民党部队还有最后两天便要完成舟山群岛大撤退,撤退在匆忙而悄无声息中行进,先头部队已乘坐数十艘船艇和机帆船离岸,剩余部队从昨晚凌晨三时开始登船。军官携带一家老小撤离,203号军舰上人头攒动,聚集在岸边等待着登船的人群里,老人们犹疑着回首,远望一下西边绿荫里的螺头村庄,微微蹙眉,真是世事难料;船内外不时混杂着孩子们慌乱的哭喊声,一时走失的孩子在人缝里哭叫着寻亲;大批壮年的士兵,在退守这块大陆时,带着无限的茫然被历史的大浪推离岸屿……一张张难以描摹的脸,杂乱的噪音里充斥着慌乱与复杂的心绪。同样杂乱的还有堆积在岸边的行李,船舱满了,无处可放,若实在不行,就只能舍弃在故土的海边,他们仍在想着速速返航,这也许只是人生当中的无数次无奈的暂别。
   通往军舰的木制栈桥上,一群健壮的当地小伙夹杂在人流中被背着枪的国军士兵推搡着。陈意和也在其间,着一件单薄的麻布衫,手臂上有一道裂痕,渗着风干的血迹,他被两名士兵左右夹持住拖拉着向前走。栈桥上已被如此拖拉过几批壮丁,螺头村的青壮年能被逮住的都被拉上船了。栈桥下妻离子散的瞬间,海岸边骤然响起连绵的哭声,此起彼伏,拥挤的船头伸出无数双少年的手……船已起锚,一阵笛鸣,海面涌起波浪,这个庞然大物开始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留下船尾的一阵烟雾。人们其实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认为这一定是暂时而仓促的离别,一切都在这烟波里迷离……
  
   二
   螺头海边的山头上隐隐地现出一条长长的壕沟,横躺在立夏的葱茏中,似一条袒露的疤痕。几个月前,陈意和与同村几十个年龄相仿的青年被几个背枪的士兵拉去山上挖壕沟。为了抵御解放军渡海登陆,国民党一直准备在海边山头起碉堡,在海上打海底墙笆,许多舟山群岛上的青壮年都被拉去挖壕沟以作背水一战。这些村民们知道此时败下来的国军退守在定海螺头海边,他们已急不择途,去和此刻正穷途末路的军队反抗是毫无胜算的,于是他们也不再多做反抗。机灵些的会耍点小聪明“偷懒”,拿块石头在铁锹上敲打响动应付国军,只有陈意和老老实实地挖着土坑。
   陈意和那年21岁,四方脸,宽厚的肩膀,皮肤黝黑,一看便是海边打鱼人的模样。每日清晨5点他开始去挖壕沟,要干一天的苦力,一日给两份干粮充饥。海边多是渔民,这样被迫挖了十几日壕沟,陈意和体力严重透支,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他蔫蔫地躺在床上,想念出海捕鱼的日子,想念茹月。一阵眩晕,整个身子如躺在出海的小船上,随着海浪起伏摇晃。
   他想起某个夏日的傍晚,小岛上的台风总是不期而至,幸好他已在回程,一浪接着一浪,乌云已遮蔽了一切,天地混沌旋转,在将近岸边几十米处,终于一个巨浪将他的小船打翻,他没入海中,渐渐失去知觉。醒来时,发现躺在茹月家里,看见茹月正轻抚着他的额头,对着他微笑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原来他沉船的那天,茹月说她莫名地心慌了好几个时辰,渐渐起风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一路奔向海边,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一天陈意和出海去了,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意念将她推向海边,远远的,她看见一个被浪冲上来的人躺在沙滩上,走近一看,居然是陈意和,吓得她脸煞白,马上将他整个人倒扑过来,拍打了好几下,一口水从口中涌出,茹月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陈意和拖拽到自己背上,将他背回了家。
   陈意和活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茹月那张柔和的脸,眉眼清隽明朗,目如星辰,挂着微笑的嘴角,陈意和想:“这就是我永远的归宿。”这是他醒来之后一直盘旋在脑海,再也挥之不去的念头。他说他是跟着一束光走出来的,走出长长的黑洞之后,那束光就是茹月的脸,“你是属于我的月亮”,他调皮地说,两个人突然都有些许羞涩,一阵幸福得不可言喻的沉默。
   也许来自于劫后的顿悟,在贫乏枯索的生活里,茹月是陈意和心里一抹绚丽的亮色,陈意和心里突然腾起强烈地想娶茹月的念头。虽然此刻他依然会被人拉去挖壕沟,虽然在这临海一隅的小岛上不知会面临一场怎样的战斗,历史的大潮将要涌向何方,其实对于包括陈意和在内的大部分螺头村民们,他们的概念是有些模糊的,大部分时候,他们如海里粗劣的沙粒一般,随浪沉浮。陈意和悄悄地,在等一个时机,娶了茹月之后,他要带着她离开舟山群岛,去省城闯一闯。而此时,解放军部队也已悄悄地向浙东沿海挺进。
  
   三
   1950年的春节在军机的起落轰鸣中度过,戍守岛屿的国民党军队已达12万人之多。他们慌乱备战,军纪已然涣散,穿行在群岛的各个角落,许多官兵擅自住进村民们的空屋,一些村民家里的门被卸下来“借用”当床板,湿冷的海风从门洞穿堂而过,屋子混杂着潮湿的腥味。
   整个螺头村已不复往常的平静与安稳。
   茹月家平常用来堆放柴禾的小瓦房里住进了三名官兵,住进来的当天,稍年长的一名军官一眼便相中了茹月,有事没事地搭讪茹月,也找人向茹月的母亲说媒求情,想要带走茹月一起入部队,茹月被烦得躲在屋里不敢出门。陈意和也听闻了此事,他更是觉得娶茹月这件事是宜早不宜迟了。
   三月中,小岛的春意已浓,和人声一样喧闹,老黄历里倒有很多良辰吉时。陈意和十来岁时父母已亡故,长姐如母将其养大,定大婚之日该由长姐定夺。长姐只轻轻地问了一句:“茹月的意思如何?”陈意和心里立即明白,他只能给茹月一个简陋的婚礼,甚而也不知婚后他是否可以给予茹月足够的幸福。但他再清晰不过茹月的心意,只要两个人愿意,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两心相依的人心里只有笃定与踏实,毫无犹疑。他相信茹月的心是能和自己想到一起的,同向奔赴时才有了共赴一生的意义。即使茹月母亲最初有一些不置可否,因为有太多上门说媒的人,连国军中的军官也是几次三番示意,但茹月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一旦心有所属,其他人便再也住不进来了,属于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之人,哪怕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有时她也觉得自己的心性里有一种极端,这究竟是一种专注还是偏执,究竟对于她的命运是好还是坏,她不知道,但是若想改变自己,她无能为力。幸好茹月的母亲还算是个开明的人,陈意和也是个人品靠得住,诚实勤劳的好青年。
   定夺两人心意之后,长姐于是细细查看黄历,海边人的吉日吉时总相关潮水的涨落,吉时要在平潮期,寓意风平浪静,长姐很快选定一个时日,事情顺遂得都让人觉得此乃天时地利难得的良缘。虽然人们常说世间孽缘总比良缘多,而此时的陈意和和茹月觉得他们俩是如此有幸,在这世上相遇相知如同一个奇迹。
   海风的腥咸中带着甜蜜,大喜之日如期而至。陈意和自己糊制了几个红灯笼挂在小院的琵琶树上,斑驳脱落的泥瓦墙用石灰粉刷了一遍,新贴在窗上的两个喜字就像荒寂的严冬过后的一个闪亮蓬勃的希望。母亲为茹月到镇上赶制了一件嫁衣,镇上的小裁缝据说是拜师过宁波裁缝的,玫瑰红的嫁衣穿在茹月身上衬出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姣好的容颜,不禁让人惊叹这妙龄年华。虽有点小贵,但这一生一件的嫁衣是母亲所能给予的最好的陪嫁了,尽量要体面一些的。陈意和不知从何处借来一辆木制拉车,上面放上一把竹制高背椅,贴上喜字,装点了些红绸纸。新郎陈意和拉着车轻快地跑过好几条沿海岸山边上坡又下坡的路,一路高歌,到新娘家将新娘子茹月接回自己的家。远望山坡上,竹椅上娴静而坐的茹月与拉着小车奔跑的陈意和如两个灵动的音符,在大海的波涛声与海风轻柔的耳语声中谱了一曲青春与爱情的鸣奏,这是再贫瘠的生活都无法摧毁的幸福。
  
   四
   如愿娶得娇妻后,陈意和的下一步打算便是带着茹月去省城谋生。打点完毕,去往码头时才倏然发觉通往大陆的码头已被国军封锁,船舶也全被国军掌控,老百姓已不能随意进出岛屿。陈意和觉着形势有些诡异,山头的碉堡并未完工,也不再有人拉他去挖壕沟,只是一切突然沉寂得可怕,似风雨欲来,乌云稠密,却不知何处破局。不出一周,舟山各岛更被施以更严密的全面戒严。
   如山石崩裂的前兆,轰鸣声开始由远及近,开始有小碎石震动起来。一些传言在村民口中慌慌然相传:
   “据说国军要撤退到台湾去,他们要拉壮丁入伍一起去台湾,隔壁村已在拉人了……”
   “去台湾,凶多吉少,那真是有去无回了!”
   果不其然,确实已有一艘中型军舰秘密出海,横渡海峡。紧接着,船只在秘密集聚,越来越多,螺头海边已开始躁动起来,螺头村里也躁动起来。有时半夜时分,国军士兵会突然出动,闯入村民家里,将年青壮丁,甚至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拉去舰船上。每家每户,凡有适龄青年、少年者,能藏即藏,能躲即躲。
   陈意和自然也是适龄壮丁,陈家的北门古井边正好有一个小地窖,当年日军攻占舟山岛时留下的避难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陈意和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每天,茹月偷偷将食物送进地窖,一边屏息静听着门外的响动,因为每个白天和夜晚的任何时辰都会突然破门而进一两个士兵在屋里搜寻一番,他们问茹月:“家里没有男人吗?”茹月沉着地摇头:“没有”,实则一颗心已快要跳出胸腔。士兵看着她洁白的脸色,似有些怀疑,于是每天都会轮番着来几批士兵翻搜。连着三日,两人几近身心崩溃的临界,陈意和更是被闷出一身湿疹,奇痒无比。地窖中难以为继了,陈意和决定藏匿到后山的坟堆里,后山陡峭,山坟都是沿壁而建,晚上朦胧间睡着,有时一不留神就从山壁上滑落下来,手臂被划开多道血痕。正是其中一次山石下滑,他一脚踩在滑石上,整个人滚落下来,此刻一名国军士兵正好拿着手电筒向山上探照,命运的不幸也正好将这束光打在了陈意和的身上。
   陈意和被连夜抓去舰船上,正是那艘203号军舰。直到被拉上了通往舰船的栈桥上,陈意和依然想要设法逃脱,他大声疾喊:“我要见我的妻子……”。国军士兵中倒也不是个个都露出一副败兵的颓丧或是气急败坏,其实他们也是被命运裹挟着前行的人,他们的内心一直是觉得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决不会久留在台湾这个似乎僻远的小岛上。时而他们也会停下来安慰陈意和道:“其实我们跟你一样,你入了我们队伍,我们就都是一条路上的,你要相信我们,这次退守台湾只是作为暂时的战略调整,马上我们就会回来的。”陈意和渐渐缓和下来,将身子匐下去,凄声道:“那求求你们,让我去跟我的妻子道一个别吧,她会担心……”。
   泥泞的山路小道上,茹月稍停片刻,喘一口粗气,泥点夹杂汗水从发丝流下来,随手撸一把脸,继续急促地跑向码头。坡上的风将草吹得更是凌乱,这条通往海边的熟悉的小道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如此之遥远。一早茹月就听闻了陈意和被抓的消息,顾不得梳洗,蓬头垢面地直奔海边,她要去将人夺回来,怎么能如此无缘无故将人带走呢,她感到这时局的荒唐和难以置信。
   陈意和远远看见了茹月,她在汹涌的人流里,在一片嘈杂和凄冽的哭喊里,这些海边的打鱼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人间离散。她也哭着四处惊惶地寻找着陈意和的人影,陈意和看见她了:“茹月——”他大声喊,下意识地拼命想挣脱士兵的拽拉。茹月也看见了陈意和,她用蛮力从人丛里挤出一条道,跌跌撞撞地跑上栈桥。茹月一步向前,将手死死拉住陈意和,她唯有一个念头,将陈意和从士兵手里拉过来。此时,船舱里喇叭疾呼:“速速进舱,速速进舱……”起锚,笛声鸣响,军舰的烟囱里开始缓缓吐出乌烟。栈桥马上要被撤下,陈意和心里一阵绝望:“去局已定,回天无力了!”但他在绝望中又怀着重回故乡的绝对的信念,他将紧紧拉着他的茹月的手匆匆放到唇边一吻,用最大的音量说:“我马上就能回来的,我一定很快就能回来的,你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等着我……”声音尚在回荡,人已被拉进船舱,栈桥撤下船舷,茹月茫然地站在撤下的竹栈桥上,桥面有些不稳,似一阵阵巨浪摇晃着她,天地旋转,只听得渐渐远去的船头依然在传来那一声声呼喊:
   “一定要等——着——我————”
  
   五
   等待是一个美好而又无奈的词汇,正因弥足珍贵的美好和真情的稀缺,人们唯有等待。刚刚新婚不久的陈意和和茹月正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许,眼里映照着彼此的光芒,那光芒尚未被生活的烟火熏灭,可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会被突如其来的不可控的外力折灭,这份外力来的越猛烈,执着就会越浓烈。茹月的人生就是一场等待,一场无可奈何、命中注定的等待。
   1950年5月19日,舟山群岛全境解放,一道海峡,两岸相隔。陈意和此一去,音信全无,下落不明,也无处可打听,只能等待。等待,细溶在每一天的潮起潮落,每一阵海风里仿佛都会隐约传来大船靠岸时的抛锚和鸣笛声。从此日月编织着时间的网,网住了茹月漫长的后半生。她相信陈意和不会说谎,他是如此忠厚老实的人,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茹月一直如此坚信,即便时移世易,岁月已悄然变迁,她也无法放下这份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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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淳朴的情感小说。小说描述了一个普通渔民陈意和在家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溃败军队拉去台湾做壮丁的经过,描写了他和茹月的爱情和长久的分离,表达了对国民党军队的痛恨,表现了茹月隔海相望,对爱情的忠贞。小说背景描写十分成功,把人物的悲欢离合放置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中,有力地表现了主题——谴责国民党,歌颂纯真爱情。同时,小说叙事详略得当,重点描写国民党撤退台湾前的情景,而对茹月多年的等待一笔带过,把笔墨用在“往事”上,可谓处理恰切。感谢作者赐稿摆渡,推荐阅读。【摆渡物语编辑:沙漠孤月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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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沙漠孤月清        2021-05-31 13:43:08
  不错的小说,欣赏。
2 楼        文友:欢喜兰若        2021-05-31 22:51:25
  谢谢沙漠老师的编按!我想在这里再加一点点我个人的写作意图,还请老师见谅!
     这个故事其实我个人最想要表达的是:在大的历史背景下,普通人的命运总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行,人就像海里的沙粒,随浪沉浮,各种悲欢离合,都无法由自身来控制和左右。
     对于历史背景,那时确实有抓壮丁的事,确实有这么个故事,我只是把听来的故事具体地把它写出来,尽量还原,但对于历史本身,不想加以评论或谴责。
   对于这段爱情,女主人公之所以一直等待了一生,我觉得更多是由她本身的性格和某种人性决定的,并不是说她一定要多忠贞,而是此人性格一定是善良、重感情、守诺、重诚信的,另一方面此人性格中也会带一定的偏执。从人性角度讲,他们刚新婚,确实两人感情非常深厚,对彼此都满怀着美好和憧憬,这份感情尚未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洗礼,而就在此时生生别离,从此天涯不见,下落生死未明,心里一定会有一个打不开的结在,让女主人公此后再去投入到另一段感情确实有点难度,因为她一定是一个真情,无法虚伪的人。
   这是我个人写此故事时的一点浅薄的理解,当然不同的读者读小说会有不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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