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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隔壁的绍华伯(小说)


作者:守备师令 秀才,1776.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30发表时间:2021-06-03 16:36:41

【看点】隔壁的绍华伯(小说)
   一
   隔壁的绍华伯早已不在人世,想写写他的冲动却由来已久,怕有冒犯之处一直不敢动笔。
   村里的老文人后经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写过口头传唱的顺口溜《大闹将军府》,曾传得家喻户晓老少皆知,集体劳动时无以解忧,社员们便随口来上几句:
   赵华丢下伢儿三啦,
   不声不响打回转。
   将军发现跟着赶,
   一赶赶到响垱机站,
   脱下褂子当巴扇。
   ……
   将军即为绍华伯的戏称,文中多为倪家真实写照,柴米油盐,夫妻恩怨,儿女情长……多有不堪。绍华伯知晓后火冒七丈,怒气冲冲地上后经伯家问罪,后经伯不鸟他,不承认是他写的。且听:
   《大闹将军府》,
   方华先生写的书,
   阴阳大师来作谱,
   参谋就是“绊沙胡”。
   我只是当了个参谋呗,说得明明白白是方华写的。“绊沙胡”是后经伯的别称,因一脸络腮胡而得名。(这不由得使人想起田埂上茂密的绊根草)方华尚年轻,没上过一天学,他还会写顺口溜?鬼都不信。只有后经伯读过两年私塾,是当时二队唯一的文人。
   《大闹将军府》继续在二队传唱,填补着文化生活的残缺而彰显的空白,只是到了他儿子长大成人,儿子站在六横渠一顿臭骂之后才偃旗息鼓。
   当然,作者后经伯是被重点点名臭骂过的。我写《隔壁的绍华伯》,该不会享受同等待遇吧?我试探过问他儿子写得不?他儿子比我大四岁,他说,只要有报纸发表,你只管写。于是我放下心来。
   地下的绍华伯,文章若是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五十年之后,容我上门负荆请罪。
  
   二
   绍华伯住我隔壁是七九年的事。那年初冬,我们相继从老河边搬了过来。张家大湖围湖造田,开挖了电排渠,又纵横交错开挖了一些棋盘式的小渠道,与电排渠连成一个整体。从集市沙口子九曲八拐流到张家大湖的老河被碎尸万段,成了死河。住在老河两岸的二队人,有点经济实力的便捷足先登,燕子一样往电排渠上搬。我家与绍华伯家都穷,眼睁睁地看着电排渠上起新屋,土墙青瓦,屋挨屋一字儿排开,整齐划一。饭熟后,居民们可以端着饭碗边吃边左邻右舍地跑,下雨都不怕,屋檐下来去自如。哪像我们住在老河边,东一户西一户,还在唱“茅屋为西风所破歌”。不到一年,二队在电排渠的堤干便住满了,再过去就是一队的地盘。
   后来却是因“穷”得福,没有新屋基的穷户,干部安排在六横渠落脚,按照电排渠的住法,顺着六横渠屋挨屋地排开。都是厚重的土砖墙青色的瓦盖。与电排渠相比,六横渠的房屋坐北朝南,坐在大门口望出去,前方坦坦荡荡一览无余。按绍华伯的话说,到了夏天,住在西干渠热死个鬼。西干渠坐东朝西,冬冷夏热。多亏穷呢!无非是迟一步住新屋的问题。西干渠人就悔呀,着急忙慌一碗清汤,造房子不是撑一把雨伞,不合适收伞走人。
   打屋基下脚时,绍华伯眨着独眼,左看右看自家的土砖有欠缺,不够做三间正房,过来给我爷敬了一叶旱烟,觍着脸呵呵着,问能不能借用一封墙?意思是说两家连山,中间没有屋巷,像亲兄弟俩修的房屋,这样他沾了我家的光,省了一封山墙的砖。
   行啦!我爷二话不说同意了,就要住隔壁了嘛,紧壁当亲房嘛。
   实际上,他与我家七弯八拐都扯不上亲戚,绍华伯自然不是我亲伯,地方前辈的叫法而已。在二队,亲戚连着亲戚,盘根错节,七弯八拐,基本上成了个亲戚队,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没有连在一起。
   他姓倪。倪姓在我们九口堰曾有两户,还有一户是绍华伯的亲弟倪绍先,也住二队,单身一人,与我家隔河而居,坐北朝南的两间茅草屋算是齐整,比绍华伯家的住房高大宽敞。我爷经常骂他,狗日的倪绍先啦……
   起因是每当早饭点,我们围坐在堂屋的饭桌上吃饭,当然爷坐上席,爷抬眼望过去就是门前的小河,以及小河对岸的人家,立马就看见倪绍先从屋山头绕到屋后,急急忙忙地,边走边解裤带。显然内急。屋后的厕所是极简版,没有天盖,半截干芦苇围着一口茅缸,孤零零地立在稀疏的树行里。爷扯着嗓门骂他的时候,我正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头猛然矮了下去,消失在苇围中。
   爷骂他只是玩笑着骂,当不得真的,人家吃喝拉撒不归我爷管,只是时间的巧合太无聊,我们的吃和他的拉对点了。后来倪绍先患了癫痫病,俗称“母猪疯”,随时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痛苦不堪,几年后,病情愈演愈烈,熬不过在他屋后一棵苦楝树上吊死了。我当时未上学,年岁尚小,倪绍先死的场景却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冬日的早晨,天寒地冻的,二队人应该都在睡早床,反正起来冷缺少柴火取暖,我尿急,冷飕飕地爬起来伫立在大门口开涮,就见对岸树枝上挂着的死人在冷风中摇晃。我连忙慌张地喊我爷。喏喏,死人啦!爷披衣起来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衣服来不及穿周正,便飞跑着去喊绍华伯。
   他是和绍华伯一起划着我家水跳上的木船过去的。船没停稳,只见绍华伯心急火燎地向岸上跳,我爷一晃荡,险些栽进了河里。绍华伯使劲抱着他兄弟,向上托举着,喊我爷你快呀,快解绳索呀。急吼吼的,火烧了脚一样,巴望他兄弟没死,能活过来。放倒在地上后,他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死人身子都僵硬了,舌头长长地吐着,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绍华伯终究放弃了抢救,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呀。阎王不长眼啦,我们只有两兄弟呀,怎么狠心来拿走他的魂呀……
   绍华伯经常念叨他的兄弟,若是健在,还有个帮他助威的人,打虎要亲兄弟呗,不至于倪家经常在九口堰备受欺凌。虽然兄弟人本分老实,他活着绍华伯便心里踏实。有他在场,人家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唱《大闹将军府》。倪绍先帮队里喂牛,按工分分粮,每月会结余一些贴补绍华伯一大家。
   倪绍先曾在本镇向阳大队做过上门女婿,两年都没有让女方怀上子嗣,离了婚回了家。绍华伯去向阳女家捶过桌子骂过娘,没生育就怪我兄弟了?未必就是我兄弟的问题?
   兄弟回到九口堰二队,绍华伯怕他孤单,将唯一的儿子发春过继给了他。队里人无聊说笑话,发春跟着小爷姓。隐含之意是无需改名换姓,引申开来指事物没有本质上的变化,属于换汤不换药。发春叫绍华伯大爷,叫倪绍先小爷,跟着大爷姓倪,跟着小爷还是姓倪。
   《大闹将军府》中曰:
   倪府二老弟,
   向阳做女婿,
   多年没生育,
   依旧回老集。
   过继将军儿,
   同床共欢喜。
   倪家孤单。倪姓的人,在偌大个张家大湖镇都稀少,都知道聚柴取暖的道理,分田到户之后,十里八乡的倪姓人相互攀扯,开始走动起来,尽力避免孤独无援举目无亲。沙口子街边有户人家,主人叫倪绍亮,比绍华伯要小十多岁,竟然与绍华伯一样一只独眼看世界,常常骑着自行车来走亲戚。据说向上推两辈是同属一个祠堂的人,早已淡了亲缘,但是有了走动,便觉亲近无比。绍华伯每回上街去,都要到他绍亮兄弟家坐坐,吃了饭喝了酒再消消停停回家。
   绍华伯的儿子倪发春,在二队开抽水机。
   现在倪家能住在我隔壁,住上宽宽敞敞的三间土墙屋,上辈人说多亏他儿子。若没有他儿子,凭他倪绍华,八辈子都做不起新屋,依旧住着老鼠洞一样的茅草屋里。我年轻,我们做邻居时我只有十七岁,他过往的事只是听说一些,说他喜好一口烧酒,口袋里有了钱就吃了喝了,惹得伢儿婆娘一起受穷。
   传说他曾经威风八面过一阵,联系到了五十里之外一个叫米市小镇渔行的生意,每日在张家大湖采购几百斤鲜鱼,请了五六个挑夫挑到米市去买,是狠赚了些钱的,就是没落到自己的口袋,请渔行老板及一些乌合之众去酒馆一顿吃喝,赚的钱入不敷出。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事,说的人多,他儿子发春虽然没有见证过,他当时可能只有三两岁,少不更事,哪里知道详情?却一口咬定是真的,好在说起这事绍华伯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呵呵地笑,又说哪有吃的不吃喝的不喝?似乎确有此事。他住我隔壁之后,见他只是爱喝一点烧酒,酒菜随意,盐菜榨胡椒卤豆腐酱萝卜,一样两样都行,一样都没有也行,酒是少不得的,其他的开销很是简陋,不会消费太多的钱,而人是很勤劳的,怎么会拉扯了满屋的人受穷?
   但他家的穷确是真的,虽说那时整个二队人都不富俗,但没有他家穷得一塌糊涂别有洞天。
   老河边,倪家住在队西头我家住在队东头,大约半里路远近。在我年少的记忆里,他家的茅草屋比人家的要小得多,极小的三间,充当着厨房、堂屋、卧室的功能,总共约二十平米,草把编织的墙壁低矮得如同趴着的牯牛,只有正面一孔进出的门洞,没有正规的房门,只是一块篱笆门似的板块,几根竹棍几条篾片编夹而成,白天挪开去,晚上封住门洞用一根木棍顶住。我一直搞不明白,他家五个大活人,有绍华伯两夫妻及一儿两女,逼仄的空间是如何盛得下这些人的?
   大人们说,他做渔贩子生意时欠下了挑夫们的工钱,人家来倪家讨要了几次,总是空手而归。最后一次,绍华伯给人家敬旱烟皮,人家一挥手扫落在地,不抽烟只要钱。沉甸甸的一担鱼从张家大湖挑到米市五十里,压得像夏天的狗喘粗气,居然不给工钱?说到天上去都不行。绍华伯两手一摊,呵呵着,说实在是对不起啦,牯牛下不出崽来呀。不怕你讨债的像阎王,只怕我欠账的“丁打光”。要不,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你们只管拿。一应人站在门前的稻场说话,人家实在是不愿弯腰钻进低矮的门洞里去,早就扫了几眼暗黑的屋内,三两把木椅缺腿断膀,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拿?于是债主们绕着茅屋转了两圈,相互摇头叹气,将茅屋撤了装不下两花蒌,便无奈地走了,不再来了,只当是得了神经病跟着绍华伯玩了些日子。
  
   三
   五九年闹饥荒,绍华伯蒙受不白之冤,被湖对岸的南堤人吊在树上打,生生打断了两根肋杂骨。那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在九口堰的天空经久不息。
   我娘经常说,二队人不是人,眼睁睁看着外乡人来二队作恶,没有一个人说句公道话,更没有一个人去阻拦。更有甚者,向村里的马书记打小报告,栽赃陷害绍华伯,说他偷走了生产队一头耕牛。这可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一大罪状呀!
   也怪绍华伯一张嘴乱说。当时谁家不饿肚子?社员们出工,在张家大湖砍青,再挑回集体的水田里沤肥料。作为壮劳力,一担青压在肩上两腿打颤。每餐只是喝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显然缺乏营养支撑。一行人撂下担子瘫坐在地上喘气,绍华伯望着湖滩上一群生产队散放着的耕牛,说老子要牵一头牛去卖,卖了买米来吃。只是饿不过说说而已,过一下嘴巴瘾,不料次日里生产队真的丢了一头耕牛,派人四处寻找未果,有人向大队马书记告密,说这头牛已经被倪绍华偷出去卖了,我在夜里亲眼见到过。加上他白日里说过要偷牛,大家都听说了,马书记显然笃信不疑。个狗日的,正准备春耕生产了,本来耕牛紧张,被盗的牛还是条壮实的大牯牛,这还了得?问他,他愣怔着一口否认,跺着脚骂娘,是哪个狗日的污人清白?马书记指示将他捉拿归案,安排民兵审讯。他依旧嘴硬。随便乱说的,乱说的也当真?我说要杀人就真的杀人了?但这由不得他狡辩,不承认不尽快交出耕牛来,不说出偷去卖到了么地方,肯定要吃苦头,马书记说他不见棺材不掉泪,要民兵们动点武力,可是乡里乡亲的,都下不了手。马书记气不过,干脆请了湖对岸的南堤人过来。南堤人是湖南迁过来的移民,男人们个个孔武有力,生人下得了手。
   我常常在脑海中想象绍华伯挨打的画面。
   湖水落到了湖心,大片裸露出的湖滩青草萋萋,弯弯曲曲的湖堤上长着些杂树。绍华伯被绳索吊挂在一棵构树上,构树绵软结实,树枝被绍华伯的身躯压弯了腰。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围着他,吼叫着要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料峭的春风中,一位门板般高硕身躯的男人缺了门牙,扬着一条榆木扁担吼道,你学(说)呀,戏(是)偷到哪些去了……绍华伯死不承认,“缺巴齿”说你嘴英(硬)啦……一扁担扫过去,“啪哒”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绍华伯身上。绍华伯“哎呀”着,如年猪吃了一刀,嚎叫声中扭动着身子,将构树枝拉扯得上下弹跳。再问,仍是不承认,又是一扁担。我日你们的娘呀,我没有怎么承认呀……绍华伯骂人了,骂得越凶打得越厉害。不骂了,只有硬挺着。
   南堤人下手狠,打得他哭爹叫娘哀鸣嗷嗷。
   二队人都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哀嚎声一阵紧着一阵传来,没有一个人去阻拦,只有他老婆拉着儿子倪发春给南堤人磕头,磕头无益,又自不量力地冲上去施救,一次一次地被南堤人甩下了堤坡。
   南堤人审了半天审不出个子午寅卯来。可怜的绍华伯,被生生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我娘说,是赵驹儿向马书记告的密,实际上偷牛贼就是赵驹儿,这纯属移花接木栽赃陷害,二队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一个人当面指正。我娘的说法缺少实证,说赵驹儿偷牛属于情节推理,没人亲眼所见,盗牛案至今没破,一切说法均有可能,但我宁愿相信盗贼是赵驹儿,绍华伯偷牛绝无可能。你看赵驹儿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是为盗贼的名号量身定造的。在二队,赵驹儿被彻底孤立了,连我们小孩儿都不爱搭理他,不像称其他前辈人叔呀伯呀,实在是有话要说便哎一声,或者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共 30742 字 7 页 首页1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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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描摹生活,生活成就小说。这个道理在这篇小说中得到真切的诠释。小说基本围绕着倪绍华一家在九堰口的人生际遇展开与之有关的故事情节,而展开这个故事情节的契机是《大闹将军府》的顺口溜。通过这个顺口溜将倪绍华的人生际遇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眼前。首先是倪绍华骑牛意外摔跤被芦苇戳瞎了一只眼睛,其次是冤枉他偷牛被打断了肋骨。再其次是为儿子婚姻问题不同当年下令打断他肋骨的马书记握手言和,最后因为陪着儿媳到四川躲计划生育,因肋骨痛喝中药中毒死亡。小说人物个性鲜明,语言富有地域特色,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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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21-06-03 16:59:41
  又一篇小说佳作,欣赏了,问候守备师令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守备师令        2021-06-04 08:15:27
  武戈老师好!辛苦编辑,深表谢意。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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