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革命烈士陵园西北隅，由北向南，从东到西，一排排隆出地面，像士兵整齐列队的墓地里，埋葬着我们这个地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为国捐躯的烈士。正中央北面，在雪松、银杉、法桐等苍松翠柏的蔟拥下，耸入云天的烈士纪念塔后面的英烈墙上，镌刻着全市英烈的名字。陵园与英雄生命一体。墓碑下面，埋着血肉，埋着记忆，埋着呐喊；英烈墙上，记着灵魂，记着品格，记着信念。在一大片势如队伍的墓群里我找到了潘永昶的墓碑，在几面名如弹雨的英烈墙上我找到了潘永昶的名字。潘永昶，一个不朽的名字。他为民族解放事业而奋斗，为建立新中国而牺牲的英雄，其死残烈，其举悲壮。
　　 一
　　 一九四八年三月，黎明前的黑暗。全国各解放战场的隆隆炮声，注定国民党反动派已是强弩之末，势不可穿鲁缟者也。江淮大地里下河地区，二次沦陷后的全面解放指日可待，可是国民党顽匪仍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淮安一片白色恐怖。
　　 一天下午，天气依然料峭，天空阴云密布。驻扎在车桥、曹甸的蒋匪军一个营和一个保安大队，还有还乡团约400多人下乡扫荡。消息传来，我淮安县施河区新桥乡联防队党支部书记、指导员潘永昶和乡长周士甲等领导，迅速组织民兵、联防队员在郝庄进行伏击。战斗打响后，潘永昶指挥若定决断果敢，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后因敌我悬殊寡不敌众被三面包围，不得已被迫撤退。这时候，乡长周士甲要求，潘书记，你带领队伍撤退，我来掩护。潘永昶则以命令的口吻，不行，我是党支部书记，在这生死关头，听我的，你撤退，我来掩护！说着，他一把将乡长推出老远，自己头也不回的投入了战斗。待周乡长和农会长郝名虎、财粮员王彦卿、联防队员徐殿友、万风友、金佩林等人全部突围撤出，潘永昶才且战且退，最后依托一处民居的断垣残壁作为掩体和敌人进行殊死搏斗，不幸他的腿部中弹受伤被俘，即便被俘他也没有忘记保护自己的战斗武器，忍着巨痛将已弹尽的枪支扔进一边的河塘。这是今年清明节前，我到潘永昶的家乡淮安区山阳街道小岗村了解英雄事迹，潘永昶的儿子潘秀之和王卫兰夫妇满怀深情向我介绍的情况。
　　 敌人将潘永昶带至车桥据点“审讯”，先是劝他自首，后是以官爵厚禄进行诱降，说只要你说出共产党组织和你的上级领导在哪儿，就放你回去，如果留在我们国军队伍里，保你官升三级，享受荣华富贵。潘永昶无视诱惑不为心动。罪恶的刽子手原形毕露，采取了非人的方法对他进行严刑拷打，坐老虎凳、用鞭子抽、罐辣椒水等等。死神时时威胁，变节充满诱惑。潘永昶意志坚强信仰坚定，他始终牢记父母亲在他小时候教育他要做一个好人，要为穷苦人多做好事的教诲；他始终牢记党组织对他的教育培养和入党时举起右拳向党宣誓“服从组织，牺牲个人，执行命令，遵守纪律，保守秘密，永不判党……”的铮铮誓言，所以他没有一丝想通过出卖党组织和战友换取自己自由的想法。
　　 一连几天敌人一无所获，面对坚贞不屈坚不吐实的父亲，他们毫无办法，最后气急败坏的搬出铡刀，并且摆弄着铡刀，说你现在交待还来急，否则就“咔嚓”一下。我父亲义正辞严，厉声呵斥，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要我交待，休想！
　　 一天午时，天气阴冷，天幕低垂。敌人抬着铡刀，将我父亲带到郝庄三十六亩荒准备行刑，虽然少有人员围观，可是敌人还是布置了严密的岗哨。行刑时，就在刽子手即将按下铡刀的那一刻，我父亲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至此，潘秀之夫妇的眼睛早已噙着泪水，语音哽咽。他说父亲遇害后，指挥这次扫荡的敌营长立即将他的头颅带到上级邀功请赏去了。
　　 潘永昶被俘后，县区党组织曾多次设法营救，可是均未成功。他就义后，地方党组织要求区乡无论如何要把他的躯体弄回来，召开大会，进行悼念。就此，敌人仍严格“防范”，企图藉此引诱我方人员进一步“抓捕”党的领导人，最后是联防队抓捕了黄六、张李氏等几名还乡团家属，责令她们必须限期将潘永昶的遗体弄回。
　　 追悼大会是在潘永昶战斗的地方新桥乡大南湾子召开的。当参加追悼会的区乡机关干部和社会各界人士，看到一个用白布裹着葫芦的假的头颅，又想到他生前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做事，与敌人进行不屈不挠斗争的英雄事迹，不禁失声痛哭：“潘书记，你是一个大好人，你是共产党的一个好干部，我们永远怀念您！您一路走好啊！……”
　　 二
　　 在英雄故里，男女老少口口传诵着烈士生前认真学习，扎实工作，不畏艰苦，联系群众，对敌斗争的故事。陵园管理处烈士档案里件件文物资料记载着潘永昶的人生和在革命道路上成长的轨迹。
　　 潘永昶1924年出生于一个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的自耕农家庭，他的父辈兄弟三人，个个主持公道，仗义直言。他二叔潘步兴曾任我方农救会长，因为是非分明，一心一意为农民着想，为穷人办事，无疑是还乡团和地主阶级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被还乡团逮住，给他罐辣椒水、吃石灰粥，用尽酷刑，英勇牺牲。
　　 我的祖父母很有眼光和远见，再苦再难也要让孩子读书，所以我的父亲潘永昶和两个叔叔小时候除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外，还接受了民国时期规范的小学教育。潘永昶的儿子潘秀之感慨地说。
　　 家庭是涵养子女品行的第一场所，父母是教育子女的第一老师。祖父潘步清的老实厚道，知书达理，祖母潘王氏的温柔善良，勤劳朴实，时时影响着他们孩子的成长。听老人们说，当年我们家不愁吃不愁穿，有车有牛的日子，完全是祖辈们披星戴月辛勤劳作精打细算省出来的。但是他们乐于助人，从来不吃独食不做瘦肢头，对于庄上的孤苦饥寒，总是尽力周济，对于过往的人，凡有所求，无不热心相助。祖父母的这些善行义举，和村东边一个地主家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从小就认清了地主阶级的本质，树立了要为穷苦人做事，让老百姓不再受地主阶级压迫剥削，让家家有田种人人有饭吃的理想信念。到后来他的父母之所以全力支持儿子选择的革命道路和从事的革命事业，亦是基于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和使命，认为只有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才能推翻这个黑暗的旧社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潘永昶1945年参加革命以后，不断加强学习和改造，他的思想水平阶级觉悟进步很快，当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不久被上级党组织明确主抓季桥区大湾乡土改工作。
　　 土改是共产党为劳苦大众从根本上解决有田种有饭吃的一件大事，淮安石塘“鹅钱经验”曾受到党中央和毛泽东的高度赞扬。可是运动一开始，老百姓因为受怕了地主阶级的压迫剥削，受怕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烧杀掳掠，故对打土豪分田地、党的土改政策心存顾忌，许多人不敢出头露面，不敢大胆做事。“国之所以不昌，在于民智未开也。”潘永昶带领工作人员挨家挨户上门宣传，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终于使一些担心“秋后算账”的农户解放思想，放下包袱，积极投身土地改革。由于工作认真细致，勇于吃苦耐劳，大胆创新实干，季桥区大湾乡的土改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表彰，潘永昶亦因此被调任施河区新桥乡党支部书记兼联防队指导员职务。这一年和他一起调动提拔的还有同村族人潘步洋同志。
　　 儿子从季桥调到施河工作，母亲日夜思念，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终于下定决心步行几十公里去看望儿子，不料被同村的陈姓地主派人一路跟踪，至车桥报告还乡团。无恶不作的还乡团把潘王氏逮住后，严刑拷打，逼其说出儿子住处，她宁死不招，敌人恼羞成怒，用铁丝把她的十指像穿糖胡芦似的穿在一起。伟大的母亲，英雄的母亲，英勇不屈的潘王氏，从昏死中醒来，仍然是“我不晓得”四个字。最后，恶贯满盈的敌人用小磨盘挷在她身上，将她装进麻袋，扔进河里，最后家人连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母亲宁死不屈的壮举，激励着儿子，激励着队伍里所有人员，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报仇血恨。从1945年至1948年，潘永昶在党的领导下，组织地方民兵、联防队员与还乡团、蒋匪军大小战斗数十余次，创出了诸多在反“扫荡”、反“清剿”战斗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获得大捷的战例，让敌人闻风丧胆，恨之入骨。
　　 潘永昶在革命道路上的进步除了自己的刻苦努力和家庭的影响、父母的教育以外，与他爱人潘刘氏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他爱人潘刘氏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但是特别的知晓道理温良贤惠。她出生于离小岗村不远一个邻乡的富庶家庭，其父亲乃一方乡绅贤达，专为老百姓和受苦人家伸张正义，无偿代写词讼，调解矛盾，深得十里八乡劳苦大众的拥戴。潘刘氏身怀六甲，丈夫为革命事业日夜操劳，根本顾不上照顾和料理家庭事务，她从不拖他后腿，也从不埋怨一句，她认为丈夫做的是大事，我在家吃点苦受点累算什么呢？特别是丈夫被县里调至外地工作，她更是豪无怨言，全力支持。丈夫牺牲后，她以顽强的意志和惊人的毅力，一如既往忠实的履行着一个中国妇女传统的道德操守，把孩子扶养成人，把老人养老送终。
　　 三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英雄精神，代代相传。
　　 季桥乡小岗村，一块红色的土地。当年和潘永昶一起参加革命的还有潘永高、潘步勤、潘步洋、潘步来、潘永根、潘永旺、王永全等人，他们都和潘永昶一样，有着坚定的革命立场和坚强的革命信念，舍身忘死，不怕艰苦，不怕牺牲。潘步勤、潘永高先后在解放战争中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安徽籍战士石正兵，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朱桥战斗中不幸负伤，组织上把他安排到小岗村休养疗伤，小岗的潘家人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对待，纷纷要求料理照顾，终因缺医少药，伤势恶化，光荣辞世。潘永高、石正兵牺牲时未婚无后，多年来，潘秀之夫妇每到清明节都要带上子女到陵园为他们扫墓祭奠。
　　 大义赴死，赓续光明。几十年来，潘永昶，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照耀着一代又一代小岗人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道路上前行。他两个弟弟，继承先烈遗志，踏着哥哥足迹，继续未尽事业。二弟潘永开，中共党员，曾在本村做过多年生产队长，三弟潘永正参加过中国人民解放军，从部队转业至勘探队工作，退休回乡后仍在小岗村村长位置上服务多年，深受广大村民的赞赏和拥戴。潘永昶之子潘秀之诚实厚道，一辈子奉公守法，待人真诚，睦邻友好。我在村里问路，一村民说，秀之这个人啦，跟他老子一样，人好呢！喃，前头那三间瓦房就是他家。我举目扫视，果然一枝独秀，全村人都住上了高大的楼房，唯秀之家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略显简陋的江北民居。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潘秀之、王卫兰夫妇长吸一口香烟，从对父辈的回忆中转向今天国泰民安，太平盛世，谈笑风生。“我父亲王永全也是老革命，和他父亲是老战友。我们俩是两个老人生前在酒桌上喝酒指腹为婚。几十年来，我们没有忘记老人对我们的教育，现在我们五个子女合起来几十口人，日子过的很好，他们不仅在乡下有崭新的楼房，而且在城里也有了房子，小孩子都在城里念书，知足了！感谢共产党，这样的好日子哪儿找去！”王卫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解放前的小岗村仅几百人口，现在约1800余人，潘姓占80%以上。我回忆了一下，小岗村之所以英雄辈出，是因为潘家人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崇尚正义，建功立业，忠心报国的殷殷碧血。当年，母亲送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慰成风气。即便有人参军当天就光荣牺牲，也丝毫没有影响小岗人踊跃报名，投身战场，到前线打鬼子的报国热情。据不完全统计，小岗村先后有近30人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其中潘永昶、潘永高、潘步勤在战斗中光荣牺牲，潘步来、潘永根因战伤残。我记得当年小岗人踊跃支前的情景，家家户户完全是自觉自愿的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然后组织人员不辞辛苦的步行几十甚至上百里路，把各种各样的慰问品送给黄三师部队慰问前线将士。我父亲是“四件头”的敲鼓手，他们走在前面，抬着慰问品的人跟在后面，一路上锣鼓喧天，场面慰为壮观，特别振奋人心。1955年参军，入伍前已是农业初级社社长，复员后曾做过村支书、在乡镇人武部长、党委书记等位置上工作多年、年届米寿、“光荣在党”63年的潘步功老前辈拿着事先小有准备的提纲认真严肃地说。
　　 小岗村，一个革命的大家庭。红色基因在每一个潘氏族人的血液里生生不息永远传承。历次革命运动中，小岗人始终听党话、跟党走，立新功。解放后，小岗人一如战争年代的思想觉悟，有数十人自愿参军保家卫国，很多人从部队退伍或院校毕业后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奋努力，为党和国家作出贡献。潘永昶二叔潘步兴的四个儿子都曾参军入伍，其中大儿子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我兄弟三人个个在部队里受过锻炼。至今，小岗村潘氏一些在外地工作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依然心系小岗，关心和支持家乡建设。前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中华大地，小岗人带头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足不出户自觉居家隔离，当有人在电话里向我流露出感到疲惫心生怨气时，被我毫不留情的进行了批评。最终，小岗村在村委班子的认真组织下，取得了全村无一人感染的喜人成绩。潘老言语字字铿锵，言语之下，吾虽暮年，依然壮心不已。
　　 如今的小岗村，粉墙黛瓦，河水清清，杨柳依依，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富庶，昼间莺歌燕舞，夜晚路灯通明，文化生活丰富多彩，放电影、唱淮戏、卡拉OK广场舞……。水美乡村，诗意小岗，完全一幅现代化美丽乡村的画卷。
　　 我驱车离开小岗时，村口路边竖着一块精致的“小岗村”“牌坊”，再次跃入眼帘，我下车靠近细看，上书“市级人居环境示范村、市级特色田园村、市级美丽乡村、省级生态村、省级卫生村、全国千村万寨展新颜示范村”等红色大字。
　　 小岗村，这些耀眼的名片，告慰先烈，您们夙愿早已成真，您们后代都是好样的！
　　 再见，红色小岗！再见，美丽乡村！
　　 2021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