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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时光】九一年那场水(散文)


作者:水墨丹心 布衣,480.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74发表时间:2021-06-05 08:37:01


   又到了小满节气,转眼三十年过去,如今想起九一年那场洪水,仍心有余悸。记得从小满前两天,天公开始按下了降雨键,连续几天小雨——大雨——暴雨——特大暴雨——小雨,在不停地切换。其中三个阶段降雨最为猛烈,五月十九日至二十六日500毫米,六月二日至二十日410毫米,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十三日500毫米。间息期露个太阳,也时而飘小雨,人们揪心又无奈地叹息:“出着太阳下着雨,你个老天不讲理。”庄稼人都知道,“小满”盈满,春粒渐满,夏果渐熟,万物可期。俚语云“小满下雨麦穿针。”麦子出芽长须根,须根可以穿进针鼻,意即这一节气雨水过大,小麦极易出芽霉变、腐烂变质。午收季又叫“双抢季”,抢收抢种,一年中最忙的季节。是年自小麦成熟,就没开过天,只在水里泥里抢收一些。
   我的家乡位于定远西乡炉桥镇,在淮河以南支流——窑河岸边,耕田多是河湾洼地,以种植冬小麦与油菜为主要口粮。自古的“阴陵大泽”被千百年山洪冲击的泥沙淤积,土地绵润而肥沃。由于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一年两季庄稼,过冬的小麦、油菜夏收,夏种作物山芋、水稻、玉米、芝麻和豆类等杂粮秋收。正常年景,梅雨季节在六月中旬开始入梅,至七月上旬出梅,不足一个月,约在二十多天。即是小麦油菜收进仓、秋庄稼安种上,正好进入梅雨季。而九一年天气极端反常,入梅较常年提前近一个月,梅雨季持续五十多天,到七月中旬才出梅,较正常年份长一个月左右,几乎与同世纪最长梅雨期的一九五四年(水灾年)相当,降雨量为历年同期的数倍,这是十分罕见的。据测算两个月降雨,超过常年一年的雨量。
   我家有两亩湾地小麦,第一阶段的大雨后就被东山来的洪水和内涝淹了,地势高点儿露出麦穗,低的地方露几根麦芒或什么不见。我用门扇、树棍和绳索等扎了个排,长竹竿一撑,去湾下割麦子。只想抓紧时间收上来,搓揉籽粒晾晒,眼看麦粒都胖涨了,水面下的已经腐烂怪味。排前栓根绳子带在腰间,在齐腰深的水里边拖着边割或揪麦穗。越想快越快不了,人在水里走本就打飘,脚下还有麦秸的裹拌,割起来愈显迟缓笨拙;再者运回麦场上也不易,多放些麦穗拉着走,不仅慢有遇沟坎还深不触底,上排撑着走又拉得很少。洪水一直撵着我们从洼地往岗坡收,天雨喘息,人却累得透不过气来。陷着烂泥,人工抢割,没有机械,效率低进度慢,割麦把扎捆,堆攒在高坡或坟墓上,再撑排一捆捆往打麦场运。脱粒更是用上“十八般武艺”,摔掼搓揉,捶掸碾压……全家老少,不分昼夜。传统农耕,生产资料没多大改善,土里刨食,这是一年的口粮,来不得半点懈怠——穷是最直白的理由。
   麦捆还没运完,第二轮大雨如影随形,湾地已是一片汪洋,只有河埂上的杨柳,还能标记大致方位。此时的水已反流进了门前的围沟、池塘,且不停地上涨。人们全神贯注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尤其不放过从中央到地方的每一条雨情通报,恐慌、担忧、无奈和焦虑占据每个人心头——抢上来一些小麦只有半干,得晒,又想办法不让水泡,烂泥路下着雨往哪搬如何搬,去山上?必经一条河沟滚水坝,坝上的洪水汹涌澎湃,谁敢涉足?板车拉、肩挑?路面一脚插下烂泥没过脚踝,不是办法。村里大都是泥墙草屋,少数几家冒尖户,山石垒起了瓦房。我和五叔一起,在他家瓦房里,一头窗台,一头绑两根马腿,用树棍搭个架子,将一袋袋粮食堆上,以预防屋内进水,也让紧张的心情稍缓一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沟塘水位不见回落,新一轮雨幕再度拉开。那天,暴雨倾盆,闪电晃眼,雷声浩荡。我撑把伞站在村口小桥上远望,南湾一片汪洋,已见不着道路田野、沟坝水渠,只见坝上杨柳树头在风雨中飘摇,雨水落在水面上,溅起的水雾,使平常清晰的邻村已无踪迹,白茫茫一片,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岸,雨帘道道,仿佛天被捅了个窟窿一般。脚下倒流的洪水,眼看就要没过脚面。那是一个所能目击的长宽千米多的水面,似千万匹脱缰的野马,一齐向你扑来,容不得你躲闪。好像提心吊胆踩在深渊边沿,紧张、惊悚、恐惧,这已不是保不保住粮食的问题,而是与性命攸关。近处,瞧那坟墓上没运回的麦捆朵,被水飘起,晃悠——晃晃悠悠,随浪而走,再被打散,飘撒在水面。一部分随水流,浪过我的脚面,漫过沟埂塘沿飘进村庄。有些被树木挡住,能见到麦秸上死的活的蛇、老鼠、蚯蚓和癞蛤蟆等。水火无情!这洪荒巨力,野蛮恣肆,让人不寒而栗。由低往高处,房屋陆续进水垮塌,不时“嘭——啪——!”巨大声响传来,尤其在夜晚房倒“啪”击水面,声音传至很远。村庄树高林密,“嘭——啪——!”的声响,形成了回音,那一夜接连不断,听着真心惊胆战又撕心裂肺。次日天亮,除了淹至半腰水的几家石墙瓦房茕茕孑立,整个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房草屋梁、草堆茅房、柜子板凳、风箱门扇……飘满村落各处,一片狼藉,惨不忍赌。
   唯有我们几户住基没有上水,就像浮在海洋上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岛,随时都有可能在狂风暴雨中沉没。抬高的屋基,如同淮河以北泄洪区里的庄台,这得益于我爷爷。应了一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五四年那场大水后,从低洼处迁徙而来,造房时宅基垫高一层土,六三年那场水灾,又把房子淹倒。后来爷爷没日没夜推土垫,经两冬两春的辛苦劳作,硬生生把六间房带前后院的屋基又抬高一米多。次年,隔壁邻居也效仿爷爷,花大力气垫升了住基。爷爷的手推车,是个简易的木架、木轴铁轱辘车,一次仅推一筐土。那二年,人们早晚都听到“吱吱呀呀”的车轴声,如果有个胶轮轱辘,也能省力不少,可那是乡下最先进的工具了,不然得肩挑。我家的老屋,着实是被暴雨淋塌的。根基几层大石头加垒土草屋,还是爷爷故去前八十年代初所建,虽然每年修缮,但终究敌不过这连续暴雨的冲刷。语云,房子不漏屋不倒。在二轮降雨没结束,房子轰然倒塌,好在还有一间厨房尚存,锅灶旁边支起一张台球桌子,权作一家五口的床铺。那时孩子还小,老二刚会走路,老小在怀里抱着,老大才四岁。最难为的是没烧锅草,抢在水进庄前,挑了两担麦秸堆在院角,只为劈柴树枝引火。“小岛”不大居民增多,半庄户“跑水反”没来得及牵走的、或没淹死的家畜,猪呀狗呀鸡呀等,都集中这块“陆地”,隔壁邻家在河沿靠半打鱼、半种地的亲戚,也撑船把家畜粮食搬运过来。那半个多月,几户人家加上亲友,过上了集体食堂生活。数鸡吃得多,几乎餐餐都不离,死的活的都有。
   涨水逼我学会了撑船摇桨,以前划过,总走不了在水面打转。先捎信住东山边的亲戚朋友,再一船一船将老人孩子、粮食送至滚水坝对岸,他开拖拉机在那接应,帮忙搬下搬上。妻说,他们先去的东杜家(庄名),朋友家人照顾很周到,其邻居听说被大水淹上来——跑水反的,也都热情尤佳。过不几天孩子闹人,夜晚常哭,可能换个新环境,不太适应,毕竟他们还小,殊不知大水淹倒房屋淹没庄稼意味着什么。辗转前往山陈家(庄名)本家,半干的麦子拉那要晒,那会儿他们开来几辆拖拉机帮几家运粮,分文不取还倒贴住宿吃喝。其间要走十几里山路,虽是砂石路,却被运大石头的重车轧得坑坑洼洼,坑里的雨水溢过路面。妻抱一个,拉一个,后面还跟一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彳亍而行。走了一段路,后面来一辆载客三轮车,招手没停,说客满,往前走吧,一会儿后面又赶上来一辆,停稳上车,老板说,大人五角,小孩不收费,妻一手抱孩子一手掏零碎付钱,老板接钱时,指间滑落五分,刚会走的老二弯腰捡起递给老板,老板说“不要了,看样子你们被大水淹上来的,留你买糖吃吧。”是啊,走到哪都有帮你的好人,都有好人暖心的话语,鼓励你坚强面对灾难。
   村里人多数携家带口,四乡八镇投亲靠友,留守少数不愿走的人和孤寡老人,被乡里、村里安置在乡中学和坡岗上村小学校里(未上水),县里乡里不间断地送来一些方便面、饼干和瓶装水等。有一支解放军队伍,开着冲锋舟,挨家挨户搜寻未转移人员,同时带来了食品和水。自然也冇不了光顾我们的“孤岛”,并动员我们几个青壮年离开,我们也是舍不得穷家破业和家禽家畜。几家的米面集中一起,十天八天问题不大,压水井里的水也还清澈,加上部队官兵送的面食、糕点和罐头等,就这样坚守吧。原来带队的陈教官,是南京陆军学院的,后来我们还成了朋友,十几年后,我在南京做小生意期间,曾帮过不少忙。据了解岸边受灾的一镇几湾上百个村庄,没有人员因水淹和饥饿而亡的,但物产损失惨重——房屋家当、粮食和家禽家畜等。
   涨水、涨停到缓落、落漕,有二十多天。村里村外处处稀泥、淤泥,一堆堆烂草里面裹着家禽家畜腐尸和死蛇老鼠等,恶臭难闻,我们提着锹掀寻到就地掩埋,并用政府发放的消毒粉消毒液,到处喷洒消毒。脑子紧绷一根玄——大灾过后,必有大疫。直到天晴路干,村民陆续回来重建家园,也没发生疫灾,幸事!屋倒的住户,不得不审视草房的弊端,一上水“嘭——啪!”没了。一方面人们以互助的形式,用砖与块石垒墙盖房,还要腾出手来,安排些短季节的秋庄稼,像豆类作物和山芋等,毕竟快到立秋节气,能收一把是一把了。有些人家拿出多年积蓄,再拆借一些(无息贷款)加上,盖几间瓦房;不济的也砌上半截砖石、垒半截土坯,建个瓦房。我家就这么建的,记得村里还分发来十几根木料。道是“饿得一口,饱得一斗。”十几根木头解了燃眉之急。秋去冬来,政府的灾情补贴、救济粮和爱心人士、侨胞捐助的衣服、被褥等陆续到位,那个冬天,我们很温暖。
   如今过去三十年,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我的家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田还是那个田,湾还是那个湾,其间也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洪涝,但由于农业科技和机械化普遍推广和运用,产能与效率的提高,与以前的受灾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因地制宜,土地集约化,小田并大,零田规整,流转给种植能手组成大户、合作社经营;尤其在国家加大扶贫、脱贫计划实施这几年,产业多样化、规模化、经济化等日趋完善,龙虾稻田、鱼塘养殖,大棚蔬菜草莓,鹅、猪场养殖,水果葡萄园,花卉苗圃……湾田、岗地、塘、坡、渠、坝利用的恰到好处。
   三十年后的今天,镇区工业发展迅猛。进入新世纪后,省唯一以盐化工为特色的省级工业园落户我镇,园区厂房林立、秩序井然。随着几十家工厂的陆续开工,也把我们一镇几湾的人带入到生活的快节奏,带进了工业化。无所事事、打牌、扯皮、猜拳喝酒、闹事斗狠已成过去式,在外做老板的、打工的陆续回乡创业和工厂上班,人人有事做,个个有活干,就连六七十岁老人,服装厂剪剪线头,大棚里摘摘草莓、果蔬,保安、马路小区清洁等等,虽然收入不高,但生活得充实。是啊,人人都充实自信,个个都有获得感、存在感、安全感和幸福感——就是我们向往的生活。我曾去隔壁县市走亲戚朋友,他们羡慕地说,你们那疙瘩富得流油哇。相信随着国家一个个“五年计划”的实现和振兴乡村战略的推进,祖国各地哪个乡村,不再会有穷山恶水,哪个“疙瘩”都会富得流油。
   今日炉桥,如我所愿——山河无恙,风调雨顺,富裕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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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作者将自己家乡在九一年遭遇的那场大雨洪灾还原的非常的详尽、具体和真实。从中,我们看到大自然破坏性的威力,它给那时贫困的人民群众带来了巨大损失,还有如此恐惧的心理阴影,在天灾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无能为力和束手无策。不过让人暖心的是,在困难面前,人民群众没有屈服,而是众志成城坚持与其斗智斗勇进行抗争。亲戚朋友,部队官兵,甚至还有些陌生人,都为流离失所的灾民提高了帮助,真正体现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段经历对于那时候的人民群众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事过三十年的今天,作者的家乡已然焕然一新,高楼林立,农业和工业生产力得到极大提高,人民群众安居乐业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回望过去的铭记,是作者传递出来的一份珍惜和感恩。欣赏佳作,推荐赏阅!【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0612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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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21-06-05 08:39:47
  拜读作者的精彩文字,让我们重温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灾难岁月。对照今天幸福无比的生活,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懂得自足和感恩。问好作者,创作辛苦了。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水墨丹心        2021-06-05 08:52:12
  好久不见华君老师,先向您问好。谢谢阅编,您辛苦了。春去夏来,请注意休息。问好。
3 楼        文友:何叶        2021-06-12 14:44:05
  恭喜老师精品,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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