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祐十二年，M国战败，遂以公主和亲。
　　 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挤在街边围观的百姓，看着一队车马从皇宫驶向城外，那是三公主和亲的队伍。
　　 “郑将军，可否稍停片刻？”坐在马车内的向意晚一脸沉静。
　　 为首的人高抬起手臂示意队伍停下，向意晚在宫人的搀扶下怀抱琵琶缓缓走下马车，火红的嫁衣在凛冽的寒风中肆意翻飞。凝眸回望，远处的宫殿依然巍峨耸立，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描摹它的模样。
　　 向意晚的手指微动，略显清冷的音符流泻而出，不多时似有隐隐的萧声附和其中。向意晚抬眸望见了站在城墙上的人，哪怕相距遥远，他的容貌却清晰地镌刻在她的记忆里。
　　 那句“你能带我走么？”向意晚始终没有问出口，在国家大义面前，儿女情长算什么？他们终归是无缘，这城门内是她此生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向意晚将手中的琵琶狠狠地砸向地面，瞬间碎成四分五裂。你说我琵琶弹得好，我这辈子再不会碰！
　　 “走罢！”向意晚转身登上马车，苍凉悲壮的萧声依旧在上空盘桓不断，如同一曲为她奏响的挽歌。向意晚闭了闭眼，生怕眼泪夺眶而出。
　　 和亲队伍缓缓远去，渐渐消失在残阳如血的暮色里。
　　
　　 2
　　 远去和亲的路上，需经过一段荒漠。大漠里昼夜温差大，天气诡谲，夜色里，狂风骤起，一场风沙突如其来。
　　 郑将军只来得及护住向意晚躲避风沙，和亲队伍的其余人如同一盘散沙分散在大漠的各处。
　　 直到后半夜，风沙才堪堪停息。新燃起的柴火在空气里噼里啪啦作响，跃动的火苗映照着向意晚晦暗不明的神色。
　　 “如果……”
　　 “公主何必做这样的假设？”郑将军似是猜出向意晚的未尽之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到。
　　 “是啊，为什么呢？”向意晚低低地呢喃道，她悄悄背过身，不想让郑将军发现她湿润发红的眼眶。
　　 “公主还是小憩一会吧，明日一早还需去寻找其他人。”
　　 向意晚没有答话，依旧维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大漠的星空低垂且辽阔，所有星辰好似伸手可摘，而那个说愿意为她摘星星摘月亮，愿意陪她看星空的人却不在身边，不止现在，以后也不会在了。
　　 如果她死于这场风沙倒也落得干净，但是她不能。她是金贵的公主，但命运从来就没有握在她手中。向意晚不知道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该如何背负起一个国家的使命。
　　
　　 3
　　 元朔十七年，辛巳，冬月，癸未朔，告太庙。
　　 中宫不可无后，向氏端庄贤惠，纯孝性成，可为继后即正位中宫，统理宫闱内政，授予金册金印。并小皇子敦敏聪慧，端在元良，可怜幼年丧母，遂过继中宫，由继后抚养，同时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颁昭天下。
　　 此诏令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反对的人大而有之，他们不懂王上为何让一个异国公主成为继后，还将嫡后的皇子过继给她。
　　 “王上，微臣绝不同意立向氏为继后！”一个老臣出列请奏。
　　 “臣附议！”
　　 “臣附议！”
　　 ……
　　 “孤下诏书是通知你们而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元朔甩袖离去，留下满朝大臣面面相觑。
　　 “丞相您得去劝劝王上，此事万万不可！”
　　 “没错，说来这小皇子还是您外孙呢？”
　　 望着七嘴八舌的同僚，丞相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会尽量将诸位的意见转达给王上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窸窸窣窣地嘀咕声。他在心中冷笑，王上还真把这些人的心思把握的死死的，就算一个个打着如意算盘，那又怎样？
　　 而刚听到消息的向意晚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在微微发呆，她当然不会天真得以为这是元朔对她爱得深沉。即为和亲，何来良缘？她何必自欺欺人。
　　 “公主……”向意晚的贴身宫女莺时表情不太自然地唤道，她们公主正是大好年华，却无端成为小皇子的继母。
　　 “慎言。”向意晚瞥了一眼莺时，想想出发时一支和亲队伍，到达时却只剩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其余人或丧生或消失在那场风沙里。除了莺时，其他人都被她遣送与郑将军一道离开了。“以后莫要说这种话了。”
　　 “是，娘娘。”
　　
　　 4
　　 天将破晓，元朔便要起身去早朝，向意晚静坐一旁，沉默地看着宫人替他洗漱更衣。
　　 元朔微抬了抬下巴，便见一宫人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汤碗。向意晚眼神微烁，“这是何物？”宫人只是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这是避子汤。”元朔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向意晚执碗一饮而尽，未见半分犹豫。
　　 元朔见向意晚竟如此直接一时之间有些哑然。“你还真是……”
　　 “原是臣妾会错意？”
　　 “你果真很聪慧，但……”元朔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继而转身离开。
　　 “恭送王上！”向意晚福了一礼，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轻笑，继后？继母？元朔是想让她在这群狼环伺的后宫之中护住那个小豆丁？还真是高看她了，她向意晚何来的能耐？
　　 元朔前脚刚走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后宫嫔妃打着请安的名头过来。
　　 “若再有人来就说本宫乏了。”
　　 “诺！”
　　 向意晚挥退宫人，倚坐在软塌上，有些无力地揉了揉发昏的脑袋，从诏书一出，她这宫中就无比热闹，来来回回好几拨人，探听虚实的有之，酸言酸语的有之。偌大的后宫之中，没有一个安好心。
　　 “咚咚咚。”一阵敲击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本宫？”
　　 向意晚以为又是哪个宫中的妃嫔吵囔着要见她，却见门外探出个小脑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又缩回到门后。
　　 “过来。”向意晚对他招了招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挪到向意晚面前。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们说，以后你就是我的母后了。”他仰着小脑袋，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向意晚。
　　 向意晚愣了一下，“这么认为也没错，那你觉得我是你的母后么？”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母后长什么样了，可是其他人都有母妃。”元鹤宁有些情绪低落地垂着小脑袋。
　　 “那你以后也有母后了。”向意晚看着元鹤宁抬起头，紧抿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说什么？”
　　 “她们说，你不是我的亲母后，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会了。”元鹤宁歪着脑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向意晚，“以后，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想起今早喝下的那碗避子汤，向意晚对着元鹤宁轻声解释到。
　　 “那你会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么？”向意晚叹了口气，轻轻地抚了抚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身为嫡皇子看着却稍显羸弱，也是，元朔贵为一国之君哪有空天天盯着后宫之事。
　　 “你以后跟着母后一起住。”
　　 元鹤宁目光灼灼地看着向意晚，在他发顶的手很轻柔很温暖，那是娘亲的感觉么？
　　
　　 5
　　 御花园内，一群妃嫔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
　　 “不就一个继后摆什么正宫派头？”
　　 “就算是继后那也是中宫之主。”
　　 向意晚牵着元鹤宁走来，远远就听见她们的编排声，看着莺时一副义愤填膺随时准备撸袖子上前手撕对方的模样，好笑地抬了抬手制止她。
　　 “娘娘她们太过分了！”
　　 “无妨，正好听听她们说什么。”
　　 “皇贵妃姐姐，王上要立继后也该选您，那个向氏算个什么东西？”说话的妃子一脸谄媚，她在这后宫里位份低微又无儿无女，也不得宠，只能抱紧皇贵妃的大腿。
　　 “小皇子虽生母早逝，但毕竟是嫡皇子。”
　　 “就是，还将小皇子过继给她。王上竟做出如此糊涂的决策。”
　　 “放肆！后宫不得干政，王上做何决策哪轮得到你们说道。”看着突然大发雷霆的皇贵妃，个个噤若寒蝉，纷纷找理由离去。
　　 “皇后娘娘既然来了，何不来坐坐？”皇贵妃抬眸望着向意晚牵着元鹤宁款款而来。
　　 这个皇贵妃可真有意思，向意晚如此想着，嘴上说到，“就不打扰皇贵妃赏景了，本宫还要带着鹤宁去见王上。”
　　 呵！皇贵妃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不过一个没娘的嫡子，一个没靠山的继后，她有什么好怕的。
　　 “母后，我们要去见父皇么？”元鹤宁轻轻拽了拽向意晚的衣袖，低声问道。
　　 “没有。和皇贵妃娘娘开个玩笑罢了。”向意晚望着远处淡淡地说到。皇贵妃，太尉之女，大皇子之母，真麻烦。
　　
　　 6
　　 大半年的时光一恍而过，除了偶尔惩戒一些不长眼的小妃子，整个后宫风平浪静到让向意晚产生岁月静好的错觉。
　　 宫宴上，帝后携太子而来。元朔一身玄色衮冕，面容冷峻，不怒自威，在他身侧的向意晚一身华丽宫装，眉目如画，发簪上的凤凰栩栩如生，贵气天成，手上牵着元鹤宁穿着太子衮冕，一张俏生生的脸蛋跟糯米团子似的。连平时对向意晚颇有怨言的人都不得不叹一句，真是如同神仙般的一家三口。
　　 慕卿云有些担忧地看着端坐在上方的向意晚，是他没能力保护她。向意晚并不责怪慕卿云，人有时就是不得不向命运屈服，难道做无谓的抗争就能显示情比金坚？
　　 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际，元鹤宁突然昏迷不醒，宫宴上一片混乱。
　　 “太医！太医！”元朔疾步走至元鹤宁面前，抱着他直呼太医。
　　 太医背着药箱一路小跑，他气喘吁吁地向元朔行礼。
　　 “先看看太子如何了？”
　　 太医一手搭脉一手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回王上，太子中毒了。”
　　 太医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最先被怀疑的，自然是那些有皇子的妃嫔。她们互相指责猜忌。
　　 “皇贵妃娘娘不会是你吧，毕竟此事对你最有利！”
　　 皇贵妃正要反驳，有宫人悄悄在她耳畔耳语。皇贵妃轻笑一声，“说起有利，最有利的不应该是皇后娘娘么？”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向意晚身上。“皇贵妃这话何意？宁儿是本宫的孩子何故要害他？”向意晚不慌不忙，毫无惧意。
　　 “过继的到底比不上亲生的，皇后娘娘您说是么？”皇贵妃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向意晚的肚子。太医赶忙上前为向意晚诊脉。
　　 向意晚眼神微闪，她确实是有孕了，可惜不会有结果。
　　 “回王上，皇后娘娘确为喜脉。”
　　 众人还未从向意晚怀孕的消息中出来，就见一宫人一路跑来，“王上，奴才在皇后娘娘的寝宫搜到了这个。”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双手呈上罪证。
　　 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对着元朔点了点头，元朔勃然大怒，上前狠狠甩了向意晚一巴掌，脸上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你这个毒妇！”
　　 向意晚用眼神制止了慕卿云上前的动作，一脸沉静如水。
　　 “你有什么好说的。”
　　 “臣妾无话可说。”
　　 “来人，将这个毒妇押入天牢！”
　　 被带走的向意晚瞥了一眼在人群中，从头到尾安静如鸡的张贵嫔。原来不可一世的皇贵妃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趣。
　　 张贵嫔心有戚戚然，一脸恍惚，皇后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能！
　　
　　 7
　　 “你还是这样。”慕卿云微叹了口气，伸手递了一个药瓶给向意晚，“脸疼么？”
　　 “当然疼！像被虫子蛰过又麻又肿，火辣辣地疼。”向意晚半边脸肿得老高，鬓乱钗横一副狼狈的模样。
　　 慕卿云想伸手摸一摸向意晚的脸颊，最终握了握拳头还是放弃了。“早知你做如此危险的举动，我是不会把药给你的。”
　　 “你会给的。”向意晚肯定地说到。“卿云，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责怪你。今生是我们无缘，忘了吧。”
　　 “好……”慕卿云心中一阵酸涩，良久才低声应到。“你，要好好的！”
　　 向意晚看着慕卿云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应道，你也是。
　　 “听了这么久还没听够么？”向意晚随意地坐在草垛上，丝毫不顾及身份地位。
　　 “跟你的老情人续完旧了？”元朔从暗处现身踱步至向意晚面前。
　　 “鹤宁他怎么样了？”
　　 元朔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向意晚第一时间问的是鹤宁。“他醒了，一直吵囔着要找你。”
　　 “哈，我这个后娘当得还算挺成功。”
　　 “你，这怎么回事？”看着向意晚肿得厉害的脸颊，元朔有些不自在，是他下手太重了。
　　 “你不是配合得挺好？”向意晚一脸诧异地看着元朔，慢慢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你不会相信这一切是我做的吧？”
　　 “我相信不是你。”
　　 这似乎是向意晚听过元朔最轻柔的一句话了，她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些，“你现在应该找出真凶为我洗刷冤屈。”许久都没有得到元朔的回应，向意晚抬头瞥了一眼，竟见他在发呆。
　　 “你……”向意晚刚想发话就被元朔一阵急促地咳嗽声打断，“你没事吧？”
　　 “无妨。孤会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应该说给你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元朔回到寝宫内，绷着的弦仿佛瞬间断了，他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元朔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他刚刚咳出的血迹。虽然他不清楚向意晚为何突然兵行险招，主动出手，但不得不说向意晚此举做得歪打正着，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8
　　 谁也没想到，向意晚竟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毒害太子，诬陷皇后，皇贵妃被打入冷宫，大皇子被贬为庶人。
　　 向意晚啧啧称奇，元朔还真是直接下狠手，也是，瞧他打自己的那巴掌一点都没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