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在甘蔗成熟的日子里(散文) ——如烟往事
太阳快移到头顶了,早上时还斜斜的、修长的身影此刻蜷缩了起来,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踩在它们上面。今天是星期天,街道上的行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但此时人们大都步履匆匆,毕竟快到中午了,无论是办事购物,还是上街游玩的人,都要赶回家去享用自己的午餐。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背着个装满了甘蔗渣和甘蔗梢的破旧背兜,在街上踯躅。难得的晴日。秋阳温暖地照着,带给人一种困倦的感觉;肚子也空了,发出一阵阵肠鸣音。他一手抓住背兜的系绳,好让沉重的背兜不至于太勒肩膀,一手紧握着一枚两分的硬币,心里充满了矛盾。是赶紧回家,和家人们一起吃饭,还是在路过前方那个小人书店时,走进去,选上一本连环画品味一番,他还拿不定主意。
这两分钱已经在身上放了好久了,上个月,他在拾树叶时,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废旧的铝锅,那个不知被何人丢弃的破铝锅让他足足卖了五角二分钱。这两分钱就是在把卖废品的钱交给母亲时,母亲随手奖励给他的。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要去小人书店里美美地看一本或两本小人书。只是一直没有抽出空到街上去。他家住在郊区,离街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然而此刻,小人书店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自己回家就得要经过那里,何不进去了却自己的心愿呢?尽管这样会错过午餐时间,但他知道,心痛他的奶奶会给他把饭菜留出来的。回家晚,赶不上饭点的情况对于他,一个经常要在外面捡拾柴禾的小孩子来说,是司空见惯的。
这是发生在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那个背着装满了甘蔗渣和甘蔗梢的半大孩子,就是少年时代的我。
刚才的事还在眼前闪现着。与那些穿着同样破旧的孩子们抢甘蔗渣和甘蔗梢的叫喊声让我很不适应,以至耳朵到现在都还嗡嗡作响。如果让我自己来选择是捡拾甘蔗渣还是树叶,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因为捡树叶大多数时间是在郊区,在那些大单位的围墙外面,在那个硕大的人工湖——莲花池的湖堤上。清净的环境不光能避开那些会嘲笑我的人,还能让我有思考自己作业,特别是作文的时间。对于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来说,作业是每天都得要完成的,但作为一个家庭的长子,我却不得不承担起为煮饭寻找生火柴的任务。这就让我做作业的时间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多时候,都只能抽空匆匆写几笔,就不得外出去寻找柴禾。
甘蔗是秋天成熟的一年生作物。每年国庆前后,就有一段甘蔗上市的时间。这个时候,大街上总会有农民摆出自己的摊子,贩卖上好的甘蔗。住在附近的小屁孩儿也有事做了,大家会背着或大或小的背兜,满街转着,捡拾从路人嘴里吐出的嚼干了汁水的甘蔗渣,或者就干脆守在卖甘蔗的摊儿前,等着抢砍下来的甘蔗梢。说抢并不是一种夸张,因为每当有甘蔗梢砍下来,总会有几双手同时握住,这时就得靠气力来决定这根甘蔗梢归谁了。
把这些甘蔗梢和甘蔗渣拿回家,在太阳下晒上几天,等彻底干透后,就能成为很好的柴禾,用来弥补煤炭的不足。
我却不愿上街来做这种事。不管怎样说,我还是出身于军人、干部家庭的孩子,在大街上与一帮小屁孩儿抢甘蔗渣、甘蔗梢,还是一件很丢份儿的事情。
但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她见我并不乐意去捡甘蔗渣,总是催促着我:“不偷不抢,就是去捡点柴禾,有什么丢人的事?快去,趁着现在甘蔗上市了,多捡一些回来,到了冬天就捡不着了!“
“为什么都是我去?两个姐姐大我那么多,她们为什么不去?“我想用这话来回敬母亲,可又没有说出口。两个姐姐都上中学了,出落得如花似玉,在我捡拾树叶的这两年里,就没有见过有漂亮的女孩子去捡树叶、捡甘蔗渣的。何况大我八岁的大姐还有严重的心脏病。二姐身体到是好,她只比大姐小一岁,但她们都在驻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天,这唯一的一天,要用来洗澡休息,去街上玩一玩,让她们去捡柴禾显然不合适。
这为家里解决发火柴的事情,就理所当然地落在我的肩上了。
我想起刚才和那些小屁孩儿抢甘蔗渣的情景。只要路上有人吐出的甘蔗渣,孩子们就一拥而上,每一个甘蔗渣都如同硬币似的珍贵。手慢的绝对抢不到手。我承认我的手就不快,怕丢人的心结迟迟没有打开,以致出来好久了,背兜里还只有不多的一些甘蔗渣,而一根能顶好多甘蔗渣的甘蔗梢,只有半根,那还是我和一个小屁孩同时抓住了那根甘蔗梢,我又不愿以大欺小,就与他平分了。
我得快一点才行,要再不装满背兜,下个星期就更没有做作业的时间了。我告诫着自己,朝着人流更多的地方走去。明知会有遇上住在一个宿舍里的熟人的危险,但也顾不上了。毕竟把家里急需的生火柴寻回去才是正事。
前面就是五星花园,是这个南方小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这五星花园是一圆形的街心花园,周围一圈一米多高的水泥栏干,里面有着多条交叉的小道,种植着许多好看的花卉。每逢星期天,那一圈不高的栏干上就有人闲坐着,或嗑着瓜子,或吃着水果,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而在这中秋的时节,坐在栏干上吃甘蔗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我的目光盯了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没有坐在栏杆边,而是在花园里的一个花台边坐着,男的手里拿着几节上好的脆甘蔗,含情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女青年优雅地吃着甘蔗,一看就知道姑娘是吃甘蔗的行家,手里那节又粗又长的甘蔗在不断地变短。而那位小伙子呢,则殷勤地坐在她的对面,姑娘每吐出一口甘蔗渣,他都会伸手接住,拿在手里,生怕会掉落下来。
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男青年朝我示意,要我把背兜放下来。我明白他要干什么,就把背兜放在了他们面前,男青年愉快地将手上积攒的甘蔗渣丢了进去。
这会儿,五星花园的栏干上、花台边还有不少人在品尝美味的甘蔗,而此刻在这里捡来甘蔗渣的半大小子却很少。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贩卖甘蔗的摊位上了。在那里应该能捡到更多的甘蔗梢,一根砍下的甘蔗梢,就能当好多甘蔗渣的。这种情景正好让我这个不喜欢热闹的少年有了机会,捡拾了不少的甘蔗渣,背兜很快就充实起来。
围着五星花园走了几圈,有了不少的斩获。在此处地面上的甘蔗渣尽数扫净,打算到另外的地方继续捡拾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个卖甘蔗的摊儿前传来的叫好声,吸引了我,见并没有人注意着我,我也悄悄走了过去。
原来,这里正在进行着一种叫“划甘蔗”的游戏,这种游戏参与人数不定,只要是两人以上就行。人们先从农民那儿把甘蔗买上来,就在摊儿前进行着砍甘蔗的竞技。先用划拳决定先后次序,再依次站在个高处,用从农民那儿借来的砍刀从上到下砍那甘蔗。按砍削下的皮的长短来决定你能吃到的多少。
我看着站在电影院的梯坎处的那个中年的男子。只见他将甘蔗竖起来,用刀刃先稳住那甘蔗,然后抬起握刀的手,在甘蔗的上方转了个圈儿,再次将刀刃放在甘蔗上。如此三次过后,一刀劈下,只听“刷“的一声,一长条甘蔗皮飘然而落下。这一刀,足足为自己赢得了好几节的长度。接下来上场的那个人,技术欠佳,手刚离开甘蔗转规定的动作,那甘蔗就倒了下去。引发了一阵哄笑。第三人的技术非凡,一刀见底,直接将剩下的甘蔗收入到了自己的名下。
围观的人群中,不少的人也在吃着甘蔗,还有砍下来的甘蔗梢可供我们这些孩子们抢夺。周围没有熟面孔,我的心一横,也参与到了争夺之中。
太阳移到了头顶,温度也升了起来,阳光下的行走变得有些燥热。尽管已是中秋时节,晴天的中午,气温还是很高的。
背上的背兜里,甘蔗渣和甘蔗梢都用脚踩实过,那是为了装下更多的东西。甘蔗渣虽然没有多少汁水,但还是湿的,何况还有甘蔗梢。这些东西踩实放在背兜里,还是很重的。跑了一上午了,累得不行,肚子也在闹腾着,每走一步,都得付出更多的能量。
前面就是那个小人书店了。我停了下来。书店里,看书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不多的几个比我要大些的少年在看着书。
“快走,不要挡在路上!”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不容反驳的味道。扭头一看,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性,再看自己,正站在人行道的中间,人行道本来就不宽,我背着背兜在这里一站,挡了半边路,的确不对。
“算了,不看了。”我这样想着,突然失去了走进书店的勇气。
“下次,下次等我多攒几分钱了再来看,专门抽一个下午的时间看,看个够!”
我宽慰着自己,把背兜上的系绳紧了紧,大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