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文》
　　
　　 很少有人记得你的年龄
　　 和名字
　　 只要你还活着，还在这条街上
　　 人们就习惯，像习惯了
　　 郁江的鱼，习惯水杉的一片落叶
　　 “嗡吧，马儿卖哒”
　　 学舌的人们，对你没有嘲讽
　　 和夷鄙。这个世界上的善恶
　　 不属于一个不谙世事的人
　　
　　 一年一身行头，
　　 在严寒不冷，只因为心里
　　 没有冬天。在酷暑不热
　　 是由于生命里全是春天
　　 街坊们说你，有过爱情
　　 是和一个疯子，下凉桥下
　　 你成男人，可是郁江说
　　 它什么也没有看见，那块石头
　　 在岁月里慢慢地被苍苔覆盖
　　
　　 现在，人们谈论得最多的
　　 是你优点。比如，你从不
　　 拿别人的东西；比如，
　　 你给街坊们倒垃圾
　　 在这条街上，总有一口
　　 你吃的食物，以及
　　 你穿的衣服，你是上帝
　　 失手掉落的一粒微尘
　　 在人间，无刀而行
　　
　　 从来没有去过远方
　　 可远行的人们
　　 会在想起小河的同时
　　 想起你，仿佛
　　 你在等着，所有的人
　　 这是在去年写小河老街时，为“池老文”写的一段文字，贴在这里。其实还有一段——
　　
　　 2
　　 池老文下乡吃酒去了
　　 小河老街，总会缺点什么
　　 他去吃酒，从不送人情
　　 他不欠人间，人间欠他烟火
　　 小河老街，在兴建之初，应该只有一条街道。转角店和另外一条街道，应该是多年之后的事情。在小河乡场，很多能够见证时光的事物，都已经不复存在了。特别是那些老房子，早就淹没在历史浩瀚的长河之中，像浪花一样。
　　 粮管所，食品站，小河饭店，种子站，信用社，供销社，猪市坝，收购门市……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能够指着某处新修的楼房，说，“原来是在这里。”这世界上最不容易搬迁的事物，是记忆。而很多时候，记忆，又是记不住的回忆。比如说邮局，很多人都去那里接过电话，但是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7818200”这个号码。
　　 但是，在小河街上，只要他还在，人们就会一直记得。他，就是“池老文”。
　　
　　
　　 “池老文”本来是有名字的，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大概已经很少有人能想起他的大名，都喊他“池老文”。
　　 “池老文”有多大年纪了，也是世人记不住的一件事情。没有人主动承认，“池老文和我是同年的”，或者，“我和池老文是同年的。”但是，人们一直都承认，池老文是小河老街唯一不老的存在，“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现在都三十几了，他还是那样。”
　　 记得很多年以前，在小河街上摆摊，是要交税的。“池老文”也会拿个小本子，给每个摊子一张一张的“撕票”，并“嗡叭，马儿卖哒”（“池老文”不会说话，但会一句，“嗡叭，马儿卖哒”。这是他的专属标签和语言。），那些摆摊者，会给他五分或一毛两毛的纸钞，并不愠恼。他接过，往口袋里一戳，转身便走了，绝对不会影响别人做生意。小河街上的人和来小河街上做生意的人，都是善良的。他们的仁慈，是源于深知生活的艰难和活着的不容易。
　　 有很多年，“池老文”早就不“收税”了。“池老文”在小河街上，能够存在着。是因为乡亲们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他。乡亲们有一件穿的，绝不会冷了他。
　　 “池老文”在小河街上，并不会让人嫌弃。因为他是勤快的，不干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只要有人支使，挑水，倒垃圾，他都会去做，并且很高兴的样子。况且，他还懂得礼节，在若是哪家有“红白喜事”，“池老文”是不会上桌子吃饭，只要有人给他舀一碗，他就会端到地坝边或者某个他熟悉的角落，一个人吃，吃完后，便把碗还回来。
　　 几年前，一位外地司机，因为“池老文”没有给他让路，差点儿撞了他，还“骂”了他一顿。没想到的是，还没有到“下场口”，就被街上的乡亲们拦下了，不给“池老文”道歉，就不让走。“‘池老文’是我们小河街上的‘池老文’，你欺负了他，就等于欺负了我们。”在乡亲们义正词严的要求下，那位司机不得不下来，给“池老文”赔了“小心”。
　　 在“池老文”被乡亲们喊来接受道歉的时候，他仿佛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比那位司机还先离开现场，一边走一边说，“嗡叭，马儿卖哒”。“杀残兵不算上将，欺本分不是能人。”乡亲们维护的，不只是“池老文”的尊严，而是底层人所需要的公平和正义。
　　 我想，“池老文”不会说话，是因为老天爷对他的垂怜：来到这个世界上，看看就好，何必要多说什么。可能，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觉得像是多余的。但是，他也会觉得，有些人在这个世界，多余了。
　　 只要你去小河赶场，就一定会遇见“池老文”。他还是那样，看不出有多老，也看不出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