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矿井下走出的“秧歌王” (小说)
(一)
鹤煤集团六矿有个大名鼎鼎的退休矿工,叫李茂全,今年65岁,外号“老喷李”,简称“老李”。祖籍河南省汤阴县岗坡乡大李庄村,退休前是六矿井下“采一队”的采煤班长。
老李长得大高个儿,一米八,瘦腰身,身板直直的,长胳膊长腿。老李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他红脸膛,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老李农民出身,初中毕业,在鹤煤六矿下了一辈子井,好抽烟喝酒,一身的矿工“煤”味。唉,可惜老李现在老了啊,满脸的皱纹和沧桑,额头眼角到处都是褶子。但老李不服老,成天自我标榜:
“老李年轻时也是好汉一条!你们想不到吧?年轻时候的老李肯定是一个俊俏帅小伙,有相片为证!”
也是啊,现在额头眼角到处是褶子的老李,在众多鬓发斑白的老头中,依然“帅帅“的,腰不弯背不驼,一米八,瘦腰身。可被老李称作“丑媳妇”的老伴,偏不说他长得俊俏,成天说老李满脸皱纹,近看就象满脸的麻子坑。个头长得象个电线杆子,做衣裳要比别人多穿二尺布。
同所有的矿工一样,老李特别爱抽烟喝酒,外带回家敲锣鼓响器。他成天弄得屋里屋外到处狼烟地洞、叮叮当当的。烟味呛得老伴直揉眼流泪,外加“咳、咳”咳嗽。老李哪都好,就是这个毛病最惹老伴反感,二人为此生了不少闲气。
老伴今年也65岁啦,个头不高,长相一般。但老伴也是六矿洗选厂的正式职工,党员、班长,挺有个性。现在退休在家看孙子,给老李做饭。
老李的家中有锣、鼓、镲等全套的打击乐器,每逢双休日和节假日,他总要叫来几个井下“黑哥们”,到家里敲敲打打热闹一番。老李的小孙子才两岁,就被老李培养成了他的小鼓手,小家伙敲鼓敲得有模有样。
老伴被锣鼓噪声闹得心烦,就吵老李:“敲!敲!你这是要饭的吹响器——没事穷开心嘞。天天让你吵死了!”但吵归吵,敲归敲,老伴终究別不过老李,最后还得帮着老李打小镲。
老李退休前在鹤煤六矿很有些名气和老资格,因烟酒不分人缘特好。下井吃苦能干、做事认真,爱钻牛角尖,又幽默会喷,所以当上了责任重大的采煤班长。不仅如此,老李还当过矿上的“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和“采煤标兵”嘞,获了不少奖状,当时很受矿领导的喜欢。
如今老李退休了,两鬓斑白,两儿一女也长大各自成家立业了。老李和老伴住在山城区奔流街现代化楼房的“馨苑小区”里,每日专门照看两岁的小孙子。
老李外号“老喷李”,他吹牛神侃的功夫是在矿井下的黑洞子里锻炼出来的。他是采煤班长,原来手下的那帮攉煤的“黑哥们”,都是他的铁杆粉丝。
有一次,他家的自行车被小偷偷走了,老伴急得大吵大骂。但你听老李说啥?
“小偷就是再把屋里的缝纫机偷走了,也不耽误我跟弟兄们喝两盅。”
结果气得老伴骂开了老李:“你这是猪八戒吃钥匙——故意寻开心嘞!”马上就将丈夫的锣、鼓、镲等全套的打击乐器和几瓶好酒,全部藏起来,扣了10天,死活不给。老李没法,只得天天给老伴陪笑脸。
采煤队的矿工兄弟们,自称“煤黑子”。他们长期和黑不溜秋的煤炭打交道,一个个的脸膛都是黑黢黢的,满身粗鲁不堪外加幽默风趣的“煤”味。说话大大咧咧,声音大嗓门粗,说不上三句话,那些带“把”的脏话就生动形象地给你带了出来。
每次下井乘罐笼,只要碰见“自己人”,“煤黑子”们习惯用挖苦、埋汰、贬损甚至开涮对方老婆的方式打招呼。不这样,那就显得生分了。
“瞧你那吊样,高兴啥嘞?昨天晚上是不是又跟恁老婆睡迷糊了?恁老婆天生长了一对儿勾魂眼,你天生就是个老婆迷,离了老婆一天都过不去。”一个穿着又脏又潮工作服的矿工戏谑对方说。
“你个‘欠种货’!恁老婆的鼻子上面不是一对儿勾魂眼?你还说我嘞,你长不长心眼?今天下一天井,10个小时上不来,也不怕恁老婆跟别人跑了?上次打麻将,我就瞧出来啦,有个小白脸来勾引她了。啊!”另一个穿着又脏又重矿靴的矿工回敬道。
“俺老婆要是真被小白脸勾引跑了,就把你老婆卖给我!”一个矿工说。
“你啥时候想通了,就把恁老婆卖给我!让我再去迷糊迷糊。”另一个矿工回击说。
“哈——哈——干脆恁俩换换老婆算啦!”罐笼内一片哄笑声,这就叫“不打不闹不热闹”。只要矿工们聚在一起,啥粗鲁玩笑都开。
还有两个矿工,一见面,就互相埋汰对方生活抠门,变着法互相“攻击”闲磨牙:
“瞧你那‘吊抠儿’样?5分钱的肉就够恁全家包一顿饺子吃!”一个高个儿矿工,看见一个矮个儿矿工,要是不埋汰他两句,浑身不得劲儿。
“瞧你那‘吊欠’样?小鸟叨走恁家一粒米,你追了200里!”另一个低个儿矿工毫不示弱,立即回击道。
“一个抠得不得了;另一个抠得了不得!我看恁俩一路货,谁也甭说谁啦!”一个年龄较大的矿工从中调和解释道。
“哈——哈——”罐笼内又是一片哄笑声。矿工们聚在一起,恨不得挖地三尺——拿你祖宗八代说事,这便是矿工的幽默问候语。两个人一见面,要是不互相骂上几句,嘴里的舌头就痒痒。罐笼内的哄笑声越大,大家就感觉互相越熟络、不生分。
矿工的性格是由井下的钢梁铁柱、无边的煤海和岩石、暗无天日的环境决定的。你再性格内向,你再腼腆矜持,你再文化高深,你再文明礼貌,凡是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矿洞里,你就天然学会了“呜叫”和“咋唬”,学会了粗鲁、骂人和开玩笑。在井下危机四伏的掌子面里,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人往往吃亏。当突如其来的灾难来临时,一声粗野的“呜叫”、“咋唬”甚至“嚎叫”,往往能救你的命。所以,煤矿工人伟大的团结友爱精神,正是在黑洞洞的矿井里形成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也就是采煤机械化以前,矿井下多为人工炮采。一般来说,井下一个班要放三茬炮,头茬炮未放时,所有的矿工都集中在煤溜子机尾的一个拐巷里等待。人们在黑暗中,靠着煤壁伸着两条胳膊两条腿,肚皮朝外大咧咧地坐着。在这个时候,矿工们就开始“闲磨牙”,井下又不能抽烟,总得找点儿“乐子”消遣一下。
矿工最好的消遣方式就是毫无顾忌地互相埋汰,开玩笑,起外号,吹一些既幽默、又荒诞不经的牛皮。甚至讲荤段子,议论女人或埋汰女人,编派一些肉麻、猥狎的细节。但有一点是颠扑不破的话题:“老婆永远是别人的好,孩子永远是自己的好。”
炮响过后,“哗、哗”的煤溜子开动了。班长骂上一句:“闭上你们的臭嘴,干活去!”矿工们立刻冒着硝烟,迅速奔向掌子面,抱着一百多斤重的钢梁,该架棚的架棚,该攉煤的攉煤。
由于井下工作的艰辛和险恶环境的局限,矿工兄弟们大部分性格直爽又幽默,爱说爱笑,好交朋友,同时也好讲粗话。“煤黑子”们几乎人人都爱“喷”,爱编笑话,爱炫耀自己,甚至吹一些不着边际的牛皮。他们平时穿着又脏又黑的工作服,头戴矿灯矿帽,脚穿矿靴下井干活。在井上那张吹牛皮的嘴还积点德,一旦下到300多米深的井下,就毫无顾忌地讲幽默荤段子,埋汰女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矿洞里,出大力流大汗的矿工们,就用讲“荤段子”的方式减压。为了逗乐,矿工们是吃柳条编筐子——啥话都敢编。
如某个矿工的脚趾头在井下被岩石砸伤,走路有点瘸。就被井下的矿工编派成:“前天夜里他站在床边正“弄”他老婆嘞,结果被他老婆踹了一脚,一下没站稳,那货的腿就摔瘸了。哈——”
要是矿工们下班回到了工人村,聚在一起“喷”,虽然免不了互相埋汰、挖苦,那讲话就文明得多啦,因为孩子老婆、邻居都在旁边站着嘞。他们聊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多挣钱,让老婆孩子的生活过得美气。第二个话题就是比人缘,看谁的朋友多。凡心量宽阔,烟酒出手大方的矿工,朋友自然就多。
满身“煤”味的李茂全性格直爽,爱说爱笑,好交朋友,好说笑话。只要一上井,老李身边总有一群黑哥们朋友,见天在一块儿抽烟喝酒,胡喷神侃,耍幽默、吹牛皮。所以,矿上的工友们都管他叫“老喷李”或“大老喷”。
老李酷爱民间艺术,常吹嘘自己小时候拜师学过戏,专攻大武生,在舞台上演过戏。他时不时地给黑哥弟兄们来上两嗓,用不太嘹亮的嗓子“呜叫”几句。尽管唱词不断修改,豫剧曲调唱得格里拐弯不太标准,但矿工弟兄们仍听得津津有味,拍巴掌叫好的大有人在。
别看老李唱得不咋样,可武功架势和舞蹈基本功着实不赖。老李吹嘘自己年青时跳过“芭蕾舞”,演过《白毛女》中的‘王大春’,这一点全矿没一个人相信。农民出身的“煤黑子”李茂全,懂得什么是“芭蕾舞”?就他那双又黑又臭穿矿靴的大脚板子,还能立起来跳“脚尖舞”?笑话,能得他!
老李说:“这你们就不懂啦,跳芭蕾舞只有女的‘点脚尖’,男的不用点,主要是跳跃、旋转。”
大家叫老李来几个“芭蕾舞”的蹦跳动作,但老李因为过去右腿出过工伤,加之年龄太大,所以一个“芭蕾舞”的跳跃动作也做不上来。这下,全矿再没一个人相信老李吹嘘自己年青时跳过“芭蕾舞”,演过什么《白毛女》中的“王大春”,只当“老喷李”又吹了一次瞎话牛皮。
然而,最懂老李的还是老伴,尽管全矿没一个人相信老李年青时跳过“芭蕾舞”,但有一个人相信,那就是被老李称作“丑媳妇”的老伴马红霞。
(二)
说起老李的老伴,虽说是农村长大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这个马红霞,祖籍河南省汤阴县岗坡公社马寨村。父亲马永革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汤阴县岗坡公社的党委书记,响当当的实权派。马永革书记家在岗坡公社马寨村,属于农村中的“名门望族”,平时巴结逢迎的人自然少不了。
马红霞在岗坡公社的农村中学上初中时,个头长得不高,脸又不十分漂亮,学习也不优秀,但全学校人高马大的男生,不但不敢欺负她,还低三下四地向她讨好。就连校长见了她,也是满脸堆笑。这里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马红霞是公社马永革书记家的亲闺女。
马红霞16岁在“岗坡中学”上初三,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时候,全国盛行“八个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白毛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火遍了全中国。广播喇叭月月唱、天天唱,白天唱,晚上也唱。凡是有人群的地方,谁都会唱上几段京剧“革命样板戏”。
七十年代初,“八个革命样板戏”的剧照在全国满天飞,报纸、杂志,各种精美的画报、画册、小人书,大街上的宣传栏,家家户户的百姓年画,寄信的信封和邮票,到处都是革命样板戏的剧照。《红灯记》《白毛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在全国各地到处演,城里演,农村演;大人演,小孩演;工厂演,学校演。不少机关、企事业单位和学校,都把排演“八个革命样板戏”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汤阴县“革委会”的领导宣布:“谁完不成这个‘政治任务’,就撤谁的职!”
当时,马红霞所在的公社中学,接到了县里让他们排练“芭蕾舞剧《白毛女》”的任务,准备参加全县文教系统的“革命样板戏大赛”。“芭蕾舞”是要点起脚尖来跳的,农村学校的孩子,谁会跳这洋玩意?这下,“岗坡中学”的蔡更生校长犯起了难,急得天天坐卧不宁,生怕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被摘了去。
县“革委会”专门在全县的文教系统各单位下发了文件,哪个单位演得好有奖励,除了精神奖励外,另外奖励救济粮。如果哪个单位不演,或拿不出好节目,单位的一把手将被撤职或受处分。
这下蔡更生校长更坐不住了,天天用广播大喇叭鼓励学生们报名参加芭蕾舞剧《白毛女》的演员选拔,如果选上了,舞跳得好,县里除了精神奖励外,另外奖励救济粮。那时候,在校的学生天天唱京剧“革命样板戏”唱段,跳“忠字舞”、“革命舞蹈”和“红小兵造反舞蹈”,都有一定的唱歌、跳舞基础。尤其是农民社员几乎家家的孩子吃不饱饭,所以,喇叭一响,前来报名的学生非常踊跃。但大家都是来演群众的,没有一个会点着脚尖跳芭蕾舞演女主角“喜儿”。
这下,岗坡中学的蔡校长天天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从放着芭蕾舞剧《白毛女》”音乐的收音机里揪几个演员过来。
谁会点着脚尖跳芭蕾舞演女主角“喜儿”?真是苍天有眼,初三
(5)班有一个漂亮女学生叫柳宁宁,因酷爱看芭蕾舞剧《白毛女》电影,天天在家里刻苦练习模仿,竟然穿起绿色解放鞋,立起脚尖跳起了芭蕾舞。据说柳宁宁的父亲在县教育局工作,她的母亲是该校的音乐老师。
大概是从小受家庭的熏陶,这个初三(5)班漂亮的女学生柳宁宁,平时学习很好,爱唱歌跳舞,还会拉小提琴。16岁的柳宁宁身高1.7米,身材修长而苗条,脸蛋长得十分漂亮,皮肤又白又嫩,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忽闪忽闪的。柳宁宁被大家看成“校花”实至名归,全校的学生都说农村土话,只有她说普通话,并且嗓音又脆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