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远方亲戚(散文)
那天天气很热,我和妻吃过午饭,正坐在客厅里商量买房一事,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妻走至门口,从“猫眼”朝外一望,踅回来轻声告诉我,说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头。
我们又继续谈论。但没过多久,又是“嘭嘭嘭”几声,而且比先前敲得更响。我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一个陌生老头站在门口,“嘿嘿”地冲着我傻笑。我问大叔你找谁?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唤了我一声乳名。我好生奇怪,这老头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我满脸狐疑地把老头好一阵打量:他个子不高,年龄约莫七十来岁,头戴一顶破了边的草帽,身着一件花色条纹短袖体恤衫,腰间绑着一个黑色小包,脸上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他的脚旁放着一只破烂的蛇皮袋,里面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老头见我没认出他来,便自报家门,说他是我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叫张大山。紧接着,说出了我的父母名。听老头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再把他拒之门外了,他毕竟是老家来的客人。
张大山拎着蛇皮袋准备随我走进客厅,我说袋子就放在外面没关系,不要拿进来。张大山很实在,说袋里是些土特产,放在外面怕被人拿走。我只好帮他把沉甸甸的蛇皮袋拎进厨房。
别看张大山是个农民,却很懂规矩。走进客厅前,他先把穿在脚上的那双皮凉鞋脱在门口,草帽扔在墙角,然后光着脚丫走了进来。见了我的妻子,他“嘿嘿”地笑着点了点头。
等他坐下后,我给他倒了杯水,接着问他吃饭了没有。张大山瞥了一眼饭桌上剩下的饭菜,“嘿嘿”地冲我一笑,说他在来我家的路上吃过了。
我知道乡下人的脾气,宁愿饿肚子,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瞅着张大山刚才那神情,他肯定还没有吃。于是我笑着对张大山说:“大山叔,既然你是我父亲的亲戚,也就是我的亲戚,到了这里就像到自家一样,随便一点,不用客气。我给你煮一碗面条怎么样?”张大山有些不好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贤侄了。”
我走进厨房,很快做好了一碗面条,摆在上面的两个荷包蛋,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葱油香味。
张大山像是饿极了,一大碗面条,不到几分钟就吃得精光,连汤也没有剩下一点。吃完面条,他顺手扯起体恤衫的短袖抹了一把嘴。我笑了一声,妻也跟着笑了起来。张大山见我们笑,不知道我们笑什么,也跟着“嘿嘿”地傻笑。我递给张大山一支烟,他没有接,说这烟抽不出味道。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撮了一点烟丝,用一张比名片还长的一方白纸卷了个“喇叭筒”。这是地道的乡下旱烟,还在农村时,我曾学着抽过,一般人不敢抽,抽一口要呛老半天。坐在一旁的妻子闻到这股烟味,竟呛得跑出了客厅,去了阳台。
张大山抽完烟,我问他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看着我,嗍了嗍厚厚的两片嘴唇。我在心里想,他不会是找我来借钱的吧,要是这样的话,他是白跑了,我还正为买房欠钱犯愁呢。
这时,只见张大山打开腰间的黑色小包,捣鼓了半天,从里面露出厚厚的一大叠百元钞票。他把钱从包里取出,放在饭桌上。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纸条,自己先看了看,接着递给我说:“这是我89年借你父亲200元钱的借条,当时我家起了火,向你父亲借的。你父亲是个好人,没有要我的借条,我就一直留着。”我一怔,心里感到一阵惊奇,便接过借条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借到XXX现金二百元整。日期是1989年4月,借款人张大山。
看着这张被岁月打磨得有些泛黄的借条,再瞥一眼坐在我面前的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我心想,时间跨越了三十多年,父亲生前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张大山借钱的事,他为什么要打老远跑来还借款?如果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他借我父亲的钱呢?张大山的善良与淳朴,使我一下子对他产生了好感。
张大山拿着钱数了数,分出一沓拿在他手上,带着歉意对我说:“对不起了侄子,你父亲过世我不晓得。前不久我听你老家的一个邻居讲,说你住在这儿,今天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两千块钱是我还你的。”说着,把钱递到我手上。
“那你也用不着还两千啊,你就少还一点吧。”我不想沾他的便宜。
张大山显得有些激动:“贤侄,你是看不起我吧?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那时你父亲愿意借钱帮我,是对我有恩啊。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我可没有忘记你父亲对我的好。现在钱不值钱,我还你两千还怕你嫌少呢。”
农民的本性就是质朴,张大山的一番话再一次让我感动。于是,我接过钱后,动情地问他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因为我看出了张大山的心事,他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还钱而来的。
“贤侄有眼力,算是猜对了。”张大山说着笑了起来。“我这次来,除了还钱,还想求贤侄帮个忙。”
面对这么好的远房亲戚,我无法拒绝,便立刻问道:“大山叔,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要是帮得上我一定会帮的。”
“是这样的,”张大山露出满嘴熏黄的牙齿对我说。“我孙子大学毕业一年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待在家里天天玩电脑,他父亲担心他这样下去很危险。听说你关系广,看能不能帮他找个好的单位。”说着,从黑色小包里取出一张5寸彩照。我一看,小伙子长得很帅气,个头很高,足有一米七五,但显得有些偏瘦。
我问他孙子学的是什么专业,他说好像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这个嘛……”我一下不好回他。“他学的这个专业一般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要是懂电脑就好了。他文章写得怎样?”
张大山听我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个我不太清楚,听他父亲说好像获得过什么比赛奖。”
我瞥了张大山一眼,做了个深呼吸状。他见我有些为难,便把桌上剩下的一叠钱拿起来对我说:“这是一万块钱,我知道现在城里人办事没有钱是行不通的。你先拿着吧,如果能办就办,不能办我也不会怪你。”
我不敢接他的钱,因为乡下人挣钱也不容易,于是我对他说:“大山叔,我看这样吧,你先把钱拿走,等我找几个朋友打听打听,要是事情有了眉目,我会打电话联系你。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张大山把他儿子电话留给了我。接着我把放在桌上的一万元钱递给他,并对他说:“你还是把钱先拿走,如果有了准确消息,我会联系你儿子,到时还要你孙子一起来。”
张大山马上抢过话道:“老侄,钱还是放你这里方便,你请人办事要请客,还要送礼,我不能让你吃亏。”他一边说,一边把钱又置于桌上。“老叔现在又不缺钱花,经济宽裕着呢。”他笑着继续道。
我问他怎么个宽裕法。他憨厚地笑了笑告诉我说,他家里养了四头大肥猪,有一口大鱼塘,还和他两个儿子一起承包了600亩荒山,栽了不少葡萄、橘子、金秋梨等果树,十年前就完成了嫁接,都挂了果,现在年收入超过了二十万。
我听得满心都兴奋起来,没想到一个老实巴交憨厚淳朴的农民,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干出了城里人想干而无法干到的事。“你真行啊大山叔!”我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张大山见我夸他,绽开满脸笑容:“还不是党的政策好,要是在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呢。”
我和张大山闲扯了约莫半个钟头,他急着说要回家。我说既然来了就住一晚吧,他说儿子和老伴还等他回信呢。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想法,他要回家,我不好挽留,便起身欲去房间,给张大山带点东西回去。张大山突然站起把我拦住,说什么都不用带,现在城里有的,乡下都有。说着,拿起他放在墙角的那顶破草帽出了门。
我送他至楼梯口,突然想起那一万元钱还没有打收条,便叫张大山等一等,要他把收条带走。张大山在楼梯口边走边回道:“贤侄,我相信你,那一万块钱花了我也不会怪你,我不差钱!”说完,“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这时,妻子从阳台上走了过来,她问我张大山是不是走了,我“嗯”了一声,随着走进厨房。打开蛇皮袋,只见里面大包小包装满了东西,有干鱼、腊肉、腊鸡,还有干竹笋等土特产。妻看到这些东西,笑着对我说:“老公,这些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了。真没看出来,这乡下人还这么懂礼节。”
我没有搭理妻子,而是在想,我该如何尽快帮张大山的孙子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因为乡下人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