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光镇，郑向前是有名的算命先生。他年过古稀，花白短发，满脸皱纹，眼珠子骨碌显得很精明。他穿一身淘宝买来的唐装和布鞋，擎着一把枣木做成的鲁班尺，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脸高深莫测。
　　 一个中年汉子来到他的家中，请他算命。他察言观色看了一眼，招呼坐在他的小桌旁边。落座后，他随手拿起笔和纸，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口中念念有词。没多久他便向中年汉子下达神秘指示：“你院子东北角是后鬼门，不能建厕所，要拆了改到西北角”。然后拿出一叠黄纸，抽出一张，平铺在桌上，画了一道符，又小心地用报纸包起来，递给那中年汉子，让他拿回去，贴在大门上，说既能消灾，又能旺财运……。
　　 中年汉子接过符，付了钱，还想问什么？
　　 郑向前说，你不要多问了，说多了就不灵了！
　　 郑向前做算命看风水的生意是祖传，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以风水为副业，即便在“破四旧”轰轰烈烈的60年代，他爹也常被村民偷偷请过去，给修宅、上梁、迁坟出主意。而他家自家的祖坟风水绝佳，似乎给他家带来了长寿基因，他老爹活了九十，老妈活了九十二，爷爷活了九十八！他过了古稀还显得硬朗，逢人都说，他的命好。
　　 可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一件小事，打残了一个老人，被判了八年刑。出狱后在老家山区搞农业生产，以种田为生。他的生产技术差劲，只能免强维持生活。改革开放以后，田地包干到户，如了他的意愿。他开始做跑跑生意，赚了不少的钱，但他觉得劳累，还是做他算命的老本行最好。
　　 于是，他放弃了做生意，到镇上号称算命一条街的小巷里，摆地摊算命看风水。他面前放着一本翻烂的《实用易经预测方法》，一本稍微新一点儿的《建筑风水大全》，给来来往往的人算命看风水，靠这手艺他平均一天收入上百元，最少一天挣七、八十元，最多三百元以上。甚至遇上大老板请他看风水，一次给他两三千元的也有，收入颇丰，令人羡慕。
　　 但郑向前没想到，在这巷子里，去年来了个竞争对手，是个模样端庄的中年妇女，脑门正中有颗红痣，长得像观音，找她算命的人，很快远远超过了他，挣的钱也不知比他多多少倍。他担心他的算命生意不久会被中年妇女取代。他想了很多对付的办法，有明的，也有暗的，都无济于事。
　　 不久，郑向前的担心成了现实，他的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更糟糕的是，他在家里没有出门，却不幸摔伤了腿，腿上打了好几根钢钉，走路虽没什么大碍，但还得靠拐杖。常言祸不单行，他家屋漏又遭连夜雨，他结婚四十多年的老伴又突发脑血栓去世了。这个家诺大的房子，虽然家具不少，电视、电冰箱、洗衣机样样齐全，却总感觉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一连几天都去不了镇上摆摊。不仅他从未想到，也从未算到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郑向前有一对子女，都不在他跟前，按他的算法，儿女是有前途的，也是孝顺的。可女儿远嫁外省，家庭并不富裕，只逢年过节给他寄点孝敬钱；儿子虽然大学毕业，也没谋到一官半职，去了深圳打拼结了婚，有个上小学的孙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平均半个月打一次电话。三年前，他的儿子被疯涨的房价吓慌了，连夜从深圳坐飞机回来，在市里定了一套房，首付缺30万，深夜打电话过来向他求援，他支吾了半天后，只好咬牙，赞助了自己大部分养老钱。儿子本想等房价涨一倍卖出去，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现在房子照本也无人接手了跌了！
　　 儿子听说他摔伤了腿。打算把他接到深圳，可儿媳妇不表态，说他算命看风水是封建迷信，怕带坏孙子，死活都不同意。
　　 眼下，他翻来覆去想，想到自己岁数活大了，就会成为儿女的累赘，要是也活到90岁以上，可怎么办哩？郑向前想过，老了到市里跟儿子一家住，现在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个遥远又昂贵的梦。儿媳妇是独生女，父母也快70了，每年都要在市里住两三个月看病。小两口买这套房时，已经消耗了他和亲家大半生的积蓄，养老钱没剩多少了，而儿子两口子一个月两万多的收入，扣去房贷教育日常消费，基本上所剩无几。他心里感到忧愁：自己千方百计培养出的大学生儿子，虽然走进了大城市，却还没有定根，还承担着经济上的压力，可能他要在这乡村里忍受孤独，直到他闭眼那一天……
　　 村里五六十岁的寡妇很多，她们的男人多半死于酗酒、车祸、工地、重病等，他的儿女一直催他去相一个老伴。对此，他总是既摇头，又叹气，心想还真得趁自己现在还没大病，找一个能相互照顾的人，省得去城市麻烦儿女们。可就是难找，条件好的老太婆，看不起他，不愿意与他过晚年，特别讨嫌他身体不好，怕以后服侍他；条件差的都要靠他生活，有的还缺胳膊少腿，他这辈子可能是真难找到老伴了。
　　 郑向前乱糟糟的里屋里，堆满了乱叠的衣服，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心里难受，看着跟老伴的合影，独自一人喝闷酒，喝到稀里糊涂，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黄纸，抽出一张，平铺在炕上，脑子里想着，心里算着，手拿笔划着，写来写去，东画西画，都没有结果，想到他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难算啊……
　　 正在他心焦之时，隔壁邻居一家建小楼封顶，请了外地来的一个风水先生做仪式。做完仪式后有人问他邻居：你隔壁有郑向前，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前算命那么有名气，你为啥不请他，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邻居回答说：我们没有任何矛盾，他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到，那怕不收分文，我也不会请他！……
　　 郑向前气得吹胡子，隔壁邻居都看不起他，不请他去看风水，他的头脑里浮起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一口口痛咬着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透过他的骨骼，粘连他的血管，弥漫到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像是要晕厥了，他这辈子算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