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改革开放中发生的故事，为建党100周年献礼
　　 ——题记
　　
　　 一
　　 初夏的一天，住在小城里认定自己死后会被后人安排土葬已稳操胜券的木老太，忽然为这事坐立不安起来。
　　 午饭后，木老太问她已上初中的孙子木文：“文文，你看到街上真贴出了布告啦？”文文说：“奶奶，你说什么呀？街上经常见人贴布告呢！什么招工用人的布告呀，推销商品货物的布告呀，禁赌禁毒的布告呀，还有枪毙坏蛋的布告呀……奶奶，可多着啦！”木老太坐在软软的围椅沙发里有些急了，“这孩子，谁问你这些，我是问从六月十五起城里死了人一律不行土葬要用火葬的那种布告。”文文明白了奶奶要问的事。他边收拾着桌上的课本作业边望了眼坐在沙发里福态的奶奶大声回答说：“奶奶，您问这事噢！那是真的。人死后，规定今后就是今年六月十五以后都要烧掉，说要移风易俗，死人不得与活人争地呢！布告都贴出好几天了，我们学校门口都贴了一张呢！您要早问火烧死人的布告我不早告诉你哒！奶奶，你怕了吗？”木老太不回答孙子的话，“只说，我怎么没听你爸爸说起过呢？他还是县政府办的主任啦。”木文收拾好课本作业到书包里，神秘地走到奶奶跟前说：“爸爸不能告诉你，他是官儿，要带头呢！知道您怕烧，瞒你呢！”
　　 “你们祖孙说什么呢，有什么事我能不晓得。”媳妇金凤提了两个西瓜走进门来……“哦，这事呀，妈，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妈，别听您孙子乱说。”
　　 “谁乱说了，奶奶都已知道了。”木文对母亲不切实际的批评翻了下眼。
　　 木老太太不高兴了，“你也跟木凤一起瞒我个不中用的老太婆，夫唱妇随，夫唱妇随，文文吐了真情你还阻拦。你们以为我耳有些闭，近一两年很少出门就什么都不知道。昨天下午你们不在家就有人过来给我传信啦！”
　　 金凤想起来了，这通风传信的人定是上街快嘴麻婆婆了，那是个日里走四方，夜来补裤裆好吃懒做爱多事的老女人。金凤知道对婆婆瞒是瞒不住了，不如索性全让她知道，早有心理准备。于是，她转身把西瓜交把站身旁的文文接过放进厨房，回头大声对坐沙发里生气的婆婆大声说：“妈，您既然知道了，又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百年之后就随了潮流吧，你儿子也好对别人开展工作些！”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我不要随这个潮流。木风工作怎样开展我管不着，我只要到时把我和他父亲土葬到一处！”
　　 金凤还是耐心说：“妈，又不是我们当晚辈的不懂得你的心情，在百年之后给您办土葬，不然，您的十六合楠木寿方怎么给您造得那么早呢！记得不，千年屋那年请木工造好时，您还只六十多岁呢？如今是情况变了，上头有了新政策，您老又高寿，赶上了这矛盾的事呀！个人还不得服从政府，您说是不？”
　　 金风无论怎样说，木老太就是不依，并说你和木风就不晓得想办法？金风摇头无奈，她知道婆婆对土葬与火葬之间的认识一直有根深蒂固障碍，她认为，火葬是可怕的，烧成了灰下辈子怎么轮回，如何保佑后人，她是信了一辈子佛和菩萨的人，迷信土葬的好处灵验，如同她平日迷信石牛过河能吃庄稼，某地遭了自然灾害不是出了蛟子就是天神发怒一样。睡土里的死人是有灵气看顾自己的后人的。她辛辛苦苦一辈子，就只木风这根独苗，孙子文文又是独苗，她能放弃在阴间对子孙的呵护保佑吗？
　　 木老太想起她的身世她就要落泪，作为媳妇的金凤，她是多次听婆婆说起过的，她三十多岁就死了丈夫，在老家受弟兄妯娌所欺，负气拉着双儿女于兵荒马乱中漂泊到这座小城。她为人好强，不再嫁人，宁愿要饭打短工养活小儿女，定居下来后，就在车站码头边上摆摊做点卖茶水香烟瓜子的小生意，好不容易盼到解放，省吃俭用把儿女拉扯大，并供他们上了学，儿子还大学毕了业，女儿也上了初中，后由金凤做媒嫁给了她的弟弟黄云飞，老太太一生不仅信佛拜神，年幼时还随教师塾的父亲学认过些字，《增广贤文》《女儿经》里的一些句子她记得很熟，她说她命苦，是说她的父亲因害病也死得早，十五岁时，生活所迫就嫁把了木风他爹的！
　　 沉默了少许的木老太怔怔地将媳妇金凤看了一会，她是了解她这非比一般的儿媳妇的，就像媳妇也了解她当婆婆的一样。金凤人能嘴也能，家庭大事方面许多都是由她做主，木风都得听她的。在这件事上，若不把金凤的态度板过来，随了她借政府的规定办！她是了别省事了，自己多年的坚持，多年的心愿就会落空了，“百年成之不足，一旦坏事有余。”我要坚持“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木老太不是省油的灯，多出的秤，她忽然像撞响警钟般大声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被人算计了去！木风回来后，我就要他想办法把我送到乡下他妹妹水仙那里去。乡里他们是管不着的！”木老太说着望着金凤连着眨巴了几下浑浊的老眼，但见垂松的眼袋好似装满着老人心中的不甘在随她眼睛眨巴时上下跳动。木老太平日尽管保养好，松弛的下颌骨，岁月还是明显在那上面布满了沟沟梁梁，无牙的阔嘴在发泄心中的怨恨时，首先填充满的是这些记录了她人生历史的经历之处。气愤中，木老太右手执龙头拐杖战战兢兢站起，迈开三寸金莲小步走到后院停放着她那副上好棺材的小屋，用弹性水份尚好的双手抱着她的黑漆棺材的棺盖头大声说：“我坚决不要被他们烧了，我要睡千年屋。你们快想办法。”木老太说话时，老脸将棺木贴得紧紧的，还泪湿了一片呢！
　　 金凤见老太太沉默之后态度变成这个样子急了。老太太有高血压病，心脏也有毛病，怕一时间闹出事来，不好收场。只好将自己原先那火葬老人省事省钱，又不折腾人的想法暂且按下，小声骂了声老顽固后提高嗓门说：“好吧，我说你不通，等你儿子下班回来，你跟他说去吧！”金凤本待要说，你儿子回来也得听我的意见为主，但这种情势，让她着了难，顺，还是不顺！
　　 小木文在旁边观了一会没有完全摆开的阵头，进厨房自个劈西瓜吃了一大块，也不给奶奶母亲拿上一块，进房背起书包回头骂了声老顽固到学校去了。好在木老太没听见。不过就是听见了，木老太也不会责怪孙子的无礼放肆，这大概是天底下当活祖宗的通病，容得了孙子的无理放肆，不容许子女有犯上不敬。
　　 晚上，精瘦精神嘴小而眉宽眼大的木凤下班回到了家。金凤把他拉进房里早与他通了气，让他有精神准备。并嘱咐他说：这件事不能轻易顺了妈，要好好与老太太较较劲，你需如此如此说，金凤说着把嘴对着木凤的耳朵小声叽咕了几句后说道：“妈将军你也将军。她心痛儿子，说不定就让步面对现实了的！哎，都怪那麻婆婆长舌多事，闹得我们家不安宁了。不然完全可以瞒住妈的，左邻右舍我都嘱咐关照过了，怎就冒想到去嘱咐她封她的嘴呢！哦，对了，那两天她去乡下做媒去了。自己事一多便忘了，哎，我真是恨不得去扇她两巴掌让她学点乖”金凤气得对木风说。
　　 木风说：“算了，历来纸不能包火。即使麻婆不给妈说，其他什么婆婆大爷也会找机会寻得给妈说，因为这件事这个政策在县城的出台，会要打乱城中许多迷信土葬习惯势力的人们的传统思维。这样吧，还是按照刚才与我说的对妈说吧！要是道理和手段都使上了。仍不能说通妈，仍然要上乡下水仙妹妹家去养老归终，我也没有办法了。由你看着办吧！你的办法主意比我多，我听你的！”
　　 本来有些惧内的木风借口工作职业的牵连把球抛给了女人。女人便说：你倒好，表里抬举我，实把烫手山芋抛把我，这样吧，等会儿吃晚饭时，妈会主动向你提了出来说的，你就针对妈的观点一说政策道理二使手段，还不奏效再说下一步的事。
　　 果然，全家人亮灯在一起吃晚饭时，木老太逼儿子在忠孝两难之间作决断，木老太说：“风儿，你是国家干部，娘也不难为你去破坏了政府的规定，你只搞辆车把我的千年屋（棺木）提前运送到了乡下你水仙妹妹那里去就行了，我就秋凉了走也行！这事，你瞒了我几天了，我也不追究了！”
　　 “这……”木风边往嘴里扒着饭边显得十分为难起来。“妈，今天都十三号了，只差一两天的时间了，怎么让我好往外运您的棺材呢，那不是明摆着要逃避吗？出城哨卡也查得好紧呢！妈，您也识文断字的人，从小教我们要明大义识时务，对这事摆在自己面前时怎么就硬想不通了呢！实行火葬，这是移风易俗的好事啊！我们国家人口多，耕地少，要扭转和改变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矛盾。人家大中城市包括许多县一级的城镇早就推行了火葬制度呢！连共和国总理，小平同志都带头烧了呢！我这干部，大小是个头，还分管着民政工作，就得领着亲属带好头啊！”木风说过放下饭碗看这一篇道理能不能将母亲打动，打动了，就不要依金凤的，在母亲面前使手段了，那便显得真会有些不孝了！早些天将这事有意瞒了老人，那是情非得已！
　　 你听木老太怎么说，她也扔下筷子鼓起松弛的双眼对木风说：“这与识不识几个字无关，你也不要给我做工作，我也不会随你带这个头！”金凤见男人对婆婆讲的道理没起作用，固执地继续占着上风，便在桌子下面使劲踢木凤的脚使眼色，让他快使手段。其实所谓手段无非是事先由金凤编的两个谎言！一个带着诱惑一个带着威慑，要木风作为将军的棋在对婆婆用道理仍不起作用的关键时刻由木风亲自说出来。她认为效果会是大的，因为她知道婆婆最疼她这个被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儿子。木风如是迫不得已只好说：“妈，如果您硬要坚持，那我当儿子的也没有办法。只是组织上提升我接副县长这一职务的希望会被取消了，二是因顶风违纪还会要开除公职，饭票子会过河。”木风好不自然地说出。进一步观察老人的反应，金凤怕婆婆还没听清，加大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还帮腔说：“您老又何必固执呢！断送儿子的前程呢！”文文只顾吃饭了要去看电视，猛听他老子说出这样话来。妈妈也帮腔说奶奶！不知是真是假，便说：“奶奶，你就听了爸爸的吧！爸爸升了多好，要是因为您顽固不但升不了还遭开除。我的大学梦还怎么圆嘛！”
　　 两代人齐向老太太进攻，木老太只怕招架不住了，要面对现实认输了让步了。岂料见识不浅的木老太只是流起泪来，根本没有让步同意的意思，她说道：“这件事推到我老太婆身上一人担着，有点影响也根本不会让你饭票子过河，顶多给点批评，我知道，现在的县委书记跟你的关系好得很！又编这些事骗我吓我呢！如果硬是金凤让你不同意我的要求，我也无话可说。”木老太开始泪如泉涌说：“我就走路都走到水仙那里去，让她与云飞来家把我的千年屋拖走。我也不要求与你父亲合葬了，我的命薄我的福浅。今后，我死在了那边，我也不要你们去叩头烧香，我等于没有养你，因为你们只为愿将我烧了省事省钱，想叫我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到了水仙那边，还是逃不脱，那我就只能愿我的命了，我相信他们那个半条街的屁大点的乡村集镇，历史以来就行土葬的窝子，荒地有的是，命是革不到他们那里去的！”说完便起了身。
　　 老太太的雷霆之怒使木风完全慌了神，金凤也显得束手无策，文文是晚饭也没吃好便不高兴走了。在弄得有些尴尬的饭桌前，于是，木风以目光征询老婆的意见，依还是不依老娘提出的要求。金凤明白男人眼光的意思，是问她看下一步怎么办好！金凤说：“你妈这样固执说不通，这样下去，全家还会有安生日子过！还会不被人指背！你就看着办吧！”金凤想这老太太真难对付！
　　 木风见老婆这样说了，便拉她一起走到母亲跟前先赔了不是说：“妈，是我们当子女的没能好好理解您，只想到了我们的面子，您有血压高的毛病，我们看您就甭为这事太烦恼激动生气了，一家人有事好商量。大道理您不愿接受没关系，我们就从您心愿和实际出发来安排。尽量顺您的意就是了。”同时，他已感到这家事在这种时候比公事难办多了，他叹古人说的“治国容易治家难”这话太有见地。但答应顺了老娘的意，这事要怎样安排才为妥当呢！才能不造成外界影响呢？使他在政府的工作不被动呢？木风心中此时真是乱得很，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来了。这时，金凤见丈夫在她的许可内表了态，又显出表态之后的为难，知道他心中尚无解决这件事的良方，得有赖于她进一步的安排。在这时候往外运棺木去妹妹家，要没有影响，不使男人往后工作难作，除非神不知鬼不觉，来个瞒天过海，最好在夜里进行。还要做好打通关节的准备。她在先稳定婆婆的情绪后心中正在物色理想可靠的执行人，还不成熟，便没向着急的男人说，只在男人表态后顺着对婆婆木老太说了几句让老人还觉受用的话，她说：“妈，刚才不过是和您商量，和您讲县城的形势，讲您儿子的难处。既然您要坚持，我们为儿子媳妇的就要顺了您的意办！您不理解我们没关系，我们先要理解您！您继续消消气，别真气坏了身子骨，弄个一口气不来，后天就十五号了。节骨眼上，那真要落在城里不火葬也要火葬了。到那时，您儿子和我未遵遗言担了不孝的罪名不说，您想土葬我们能办也没办法了哩！”金凤的话对婆婆说的声声入肺，点滴融情。其实是金凤对难得对付的婆婆采用的一种又摸又吓的手段，让她先消火安静下来。在外，她担了贤孝能干的名，又是对长辈，她不得不这样，若是别人，她才不会有示弱相顺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