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大白小个不高,巧舌如簧，一双贼溜溜的老鼠眼，实实在在地邋遢了那张黑黢黢的脸。在这个车间，骡大白是最能把才华运用自如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劣势下，他都能给自己找到台阶，不但有充分的理由，还能在转移矛盾的同时抬高一下自己。
　　 这天骡大白气割一块厚铁板，他一上午也没割下来，他不说自己没割透，却理直气壮地埋怨小殷子大锤抡的不好，并且还熬有介是地跑到班长那里告了他一状，而后他又偷偷地跟主任打小报告：“别说我割不了，我这么大岁数了眼神不好，给我留个面子。”主任瞥了他一眼笑了：“老焊工了，气焊不行，电焊不行，口活倒是不错。”这件事被小殷子知道了，他不屑地说：“技术都泡酒喝了，只剩下牛鞭了。”
　　 小殷子不是骡大白的徒弟，可这不妨碍他主动又热情地指导，骡大白端着茶壶一边讲解运条的角度，一边阐述咬边的补救方法，讲到高潮时那张没牙的嘴满是白沫，就像刚交配完的狗腚。比如，375伏特的电流打气刨，他会教成500伏特，结果是屎尿不分。小殷子指着开裂的部件说：“你的经验有一股缺德味，怪不得你能把手指粗的油管，焊出鸭蛋大的疙瘩。”骡大白一本正经地辩解说：“不是我的经验不行，是你给的风不够大，手把不够好。”
　　 在小殷子眼里，你就是当代的土行孙，土行孙好孬还有一身武艺，你骡大白除了会说哪一样能提起来。骡大白一看小殷子拉下了脸，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找个话题赶紧把事情遮掩过去，他就像习惯在领导转身时做的鬼脸一样，在无奈和惹不起的背后大声痛骂的懦夫。小殷子看了一眼溜走的骡大白：“你啥都明白，啥都懂，就是连个水箱都焊不上。”
　　 罗马大帝时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的手工劳动都是卑贱的职业。媚上欺下的骡大白对这句话顶膜礼拜，他觉得自己当工人太委屈了，就凭自己的老资格起码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不能和这些没有前途的人一个锅里搅马勺，为实现远大的理想，他忘乎所以地抛弃了工人应有的技能和能干这唯一路线，把精力都用在糖衣炮弹和长远的计划上，要想登天就不能有比自己强的对手。在那些阿谀奉承的日子里，他不是钻研技术，而是揣摩就职的演说词，沉浸在愿景中的骡大白，经常以为自己离主任的位置不远了，就连酒精都有了屈服的味道。
　　 骡大白酒量不大一天三顿，越喝越能说越说越能喝。早上那杯是高兴的许愿：等我当上了主任给你们多发奖金，中午那杯是美丽的畅想：我要是弄上了技术员也拉你一把，到了晚上这一杯完全是失落的忧伤；哪怕混个副班长也行。为了不使别人怀疑他的能耐，他就说自己是全市第一个买冰箱的人，而且家里猪肉从来不断，可是他却不说偷看小姨子洗澡被扇嘴巴的事，更不说他爸嫖娼死在小姐肚皮上的事。当年“拒绝平庸”这句话的原意是拒绝吹牛，那位作者看到他的颓废才产生了创作灵感。
　　 嘴巴是骡大白的救命稻草，他很在乎自己的嘴，就像男人爱惜眼睛一样爱惜自己的裤裆，所以裤裆那东西难免会沾染上眼睛的流氓习气。时间一长都看出他那堆笑里藏着咬牙切齿的妒忌，也不再叫他罗师傅，而是直接喊他骡大白，而且还是骡子的骡。
　　 酒后的骡大白更是怨天尤人，不是骂领导有眼无珠，就是痛惜自己怀才不遇。白天他捏着茶壶淹溺在玩世不恭里，夜晚则西装革履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发泄着我不示弱的愤懑与委屈。
　　 一年年就这样混过去了，主任和班长的位置依旧是望梅止渴般停留在彼岸遥不可及，尽管寒心的骡大白把酒杯摔碎了好几个，可麻木不仁的他仍旧是，用扯淡的态度，面对操蛋的人生。小殷子看见失魂落魄的骡大白就逗他：“凭你的名气，年底我们联名推荐你承包焊航母的工程。”骡大白一听这番话乐了，屁颠屁颠地又满上一杯。酒一下肚云山雾罩的骡大白又打开了话匣子，他不仅能把手中的破茶壶说成极品，还能把比自己强的人贬得啥也不是，在他嘴里就是顶级高手都有不如他的毛病。
　　 年底，技术比武骡大白又是倒数第一，他最瞧不起的徒工考上了技术能手，最看不上的同事也评上了先进，而他这个大名鼎鼎的老焊工灰溜溜地做了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