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灰色羽绒服的女子又在后街里跺着脚，脚上的鞋跟撞击地面的顿挫声震耳。老朱直起身，朝窗外瞄了一眼。
　　 天这么冷，在屋外蹦跶，她这算是取暖还是乘凉？老朱对床上的母亲说。老朱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张开嘴巴，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在心里说着与母亲的对话。
　　 老朱刚喂母亲吃过那一餐饭，确切地说，那不能叫作“饭”，也不能叫作“吃”。母亲吃饭已经非常艰难，已经不会吞咽，只是命还在，一根细细的橡胶管子，从鼻孔插进去，流质食物通过细管直接灌进胃里，这叫鼻饲。
　　 他的母亲这间房子里，玻璃窗已经很久没有擦，油腻和灰尘凝结在一起，不知道经过多少次雨水的冲刷，划出一缕缕带冰渣的乳白色道痕。老朱在玻璃窗里面，身穿灰衣的女人在外面，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3米。
　　 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红那女人手上戴着半截绒线套，挺着厚实的胸，在晦暗的天色下转着圈子蹦跳。羽绒服大约是尼龙材质，随着身躯的颠簸，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老房子是单壁，形同虚设的墙，让老朱感觉自己正和门外的女人共处一室，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地摊香水的浓烈气味。她蹦跳了三圈，圆脸盘三次正面朝向老朱，红嘴唇微微张开，湿漉漉的艳丽，口里呼出的白汽都要被染红了。老朱站在离窗户大约一尺的地方，他没有躲闪，他确定，她的视线无法穿越肮脏的玻璃落到自己身上。他却可以看见窗外的她，很清晰，清晰到细节。
　　 一如既往的红衣，一如既往的浑圆，后脑勺上吊一把油黑肥沃的马尾辫，脸上覆着厚厚的粉，像一只白刷刷的大磁盘，两轮眼圈又分外浓黑，显然画了太深的眼线，眉毛亦是粗肥，茁壮的两条，让老朱想到营养过剩的毛毛虫。然后，老朱的注意力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移至胸口，真是非同一般的丰厚，符合微胖女性的普遍特征，并且，是紧绷绷的，体态不松懈，说明还年轻。
　　 老朱是个男人，他不能知道别的男人在注意一个女人的时候，是先注意到她的脸，还是她的胸。当然，那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一般的女人，老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看她的身形和脸蛋，里里外外透出一股强壮的无聊感，就好似浑身充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又无处施展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