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岳父的遗愿(散文)
昨天上午九点,我听到了居住扬州的岳父去世的噩耗。其时,我正在跟五年前中风的老爸做艾灸。我没敢告诉老爸,踏进九十岁门槛后,他对死很敏感。
我敬重岳父,他对待生死的态度,乐观而求实,我时常以此作为激励老爸的鲜活教材。今年初春,九十二岁的岳父查出患有食道癌。他不顾内弟的隐瞒,硬是知道了实情。已不能正常进食,他就竭力吸取流质补充营养。五一节,外甥女的结婚现场,他自告奋勇上台助兴,用嘶哑的嗓子演唱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他那节奏分明声情并茂的表演,将宴会的气氛一下子推向了高潮,全场一片喝彩。觉得意犹未尽,岳父又唱了一首他最爱的《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只要说到岳父,老爸的情绪就会平静了许多。
岳父是四九年全国解放前夕参加革命的,那年他在上海读高校,十九岁。为响应祖国支持南方建设的号召,他毅然改名为“征南”,弃文从军,成了一名南下干部,在福建省上杭县工作至离休。
自认识岳父起,他对待革命事业始终如一的意志与行为,深深感染着我。或许是受了他的影响,爱人和我相继加入了党组织。
叶落归根,岳父离休后决定回老家兴化,组织上拨专款作为他的搬家安置费。经过数天周密计算,他确定了一条最省钱的货物托运线路,节约了一半的费用。原以为他会利用另一半专款用于破旧家舍的维修,没想到,他却仔仔细细写了一份费用清单,将所余的钱款全部回寄给了单位。
应该是沾了爱人的光,岳父跟我之间的关系算得上“谈得来”,且态度温和,气氛融洽。不过有二次的“例外”,让我记忆犹新。
按规定离休干部的医药费用实报实销。岳母青光眼严重,医药费数量可观,我产生了请岳父帮着报销一些医治费用的念头。未等讲明意图,岳父大发雷霆:“我怎么可以对组织给予的待遇弄虚作假!”其二,女儿大学毕业后,她的党员关系因故没有及时送交至新聘学校,岳父知道后严厉批评我,说我是对女儿的不负责任。
渐渐的,我理解了做为一名老党员,岳父所具有的执着与忠诚。九十岁后他还经常进入学校,讲述艰苦年代革命人的故事,为特困生购置书籍和学习用品,慷慨解囊,一次性捐献了一万元。今年的新学期伊始,我读到了扬州市老干局发布的岳父走进课堂讲授“开学第一课”的微信公众号。
以革命事业为重的岳父,同样有着强烈的儿女情长。十年前,我的爱人突患重症,每次住扬州医院治疗,岳父每天总要排上长长的队伍,及时向医生询问病情,了解下一步治疗方案。为了尽快送来岳母做的热饭热菜,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他不顾八十二岁高龄,重新骑上了自行车,每天往返数十里,奔波于医院与住家之间。爱人去世那日,他强忍悲痛,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哀嚎。那失去亲人的哭喊,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令人心碎,永世不忘。
老爸中风后,岳父很是关切,每次我去扬州,总要打听老爸的近况,并请我转达他的问候。近年来,他开始跟我交谈起关于他的身后事。
有一天,岳父的一位老同事在睡梦中离去。他沉思良久,先是无限感慨,继而表示这也是自己最期待的离世方式,自己不遭罪,不浪费国家钱财,也不连累家人。接着,他慎重交待,他的丧事一定要从简,不置办墓地,骨灰撒入江河。
想不到,岳父所期待的离世方式不幸被他言中。父亲节将要来临的子时前,他起床去卫生间,回房时不慎滑倒,脑勺撞在椅角上,昏迷后不久并撒手西去。岳母见了我,反复地说,岳父原本每天临睡前都会在床前摆放好一只尿桶,不知道这次怎么了……
按照岳父的要求,遗体告别仪式举行的特别庄重而简单,只有我和两个内弟三家人出席。内弟的悼词写的也简洁,其中一个细节是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省却的。前几天,瘦骨嶙峋的岳父在笔记本上颤颤巍巍写下了这样几个字:“永远跟党走”。听着内弟的诉说,低头默哀的我,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这是我的岳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句话,写在建党百年之际,写在他已经知晓生命终极之时。
昨天是父亲节,我下午赶到了扬州岳父家。岳母告诉我,两个内弟去联系墓地了。见了面,内弟坦言,因为岳母,做儿女的不能实现岳父骨灰撒向江河的遗愿。对此,我高度认同。
岳父遗体火化后,我们来到了公墓,待工作人员准备盖上墓板时,内弟掏出岳父的两本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党费证》,恭恭敬敬地依放在骨灰盒的侧背,神情凝重地说:“爸爸,一路走好。”
无法实现岳父的遗愿,我们也想不出更恰当的办法。确定将缴纳党费的小册子陪同岳父骨灰下葬,是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我想,岳父有知,一定能够理解女儿们的心意。
写于岳父遗体火化与下葬的空隙。
2021年6月21日。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