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是小子的老子，小子是老子的小子，老子和小子是父子俩。
　　 老子早上去卫生间，洗手时，看到壁镜里映出一张红润发亮脸，不可思议，吃惊了。住院快一年，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就像那存放好久的蜂蜡，而且没色泽。老子联想到这几天，食欲大增，那胃像似无底洞，怎么也塞不满。突然间想起那个词——回光返照。
　　 老子折回病房，床单被套枕巾四壁都是雪白的，他脑袋也是空白的。
　　 半晌，老子才回过神，时间不多了，一天、两天……或者就今天，他对自己的病情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没料到来得这么的令人措手不及，就像跳崖人，还没想好怎么跳，就被一阵疾风刮下去了。该做些什么呢。写遗书？他不想让后人睹物思情。跟亲朋好友告别？人还没死，可别让人家心里先添堵。
　　 在心乱如麻，毫无头绪时，老子第六意识让他在毫无想法的想法下，不由自主打开手机，给江山文学网编辑部发出了消息：
　　 我是江山用户秋风浩，五年前在江山文学网站注册了ID。另外还有个ID号叫南剑，也是五年前注册的，本人请求把秋风浩这个ID取消了，其文集归纳到南剑lD里。
　　 江山编辑部很快回复：
　　 秋风浩老师，您好！文集是不允许合并的。因为江山执行实名制，你所注册的两个证件不相同，需要提供有关证明。
　　 老子很快把两个身份证的号码等相关证据发给了编辑部。
　　 老子放下手机，开始想小子。跟小子最近一次通话应该是两个月前，那是他做肝区切除手术第二天。小子在电话那头哽咽道：“爸，小子不孝，最近警队有特殊任务，不能伺候在你左右。”
　　 这是小子近十年来第一次喊他爸。
　　 老子是老党员，在部队汽车连当了近二十年志愿兵，退伍后，又耽误几年才结婚，四十几才有了小子。小子出生后，他就一口一个小子喊。小时候，小子以为小子是名字，无论谁喊，他应得清清脆脆的。懂事后，他不依了，因为别人也学老子叫小子，给他们占尽了便宜。于是，找老子商量，大庭广众之下不许喊他小子。
　　 老子不妥协：“你本来就是老子的小子。”
　　 “那我也不叫你爸，这一辈子都叫你老子算了。”小子没辙，象征性惩罚他。“爸”和“老子”在他心里概念相同，但表达的情感不一样。
　　 小子高中毕业被特种警察学院提前批录取，四年后，被分配到南疆边陲工作。几年来，不断有小子的喜报，不是立功，就是先进工作者，还光荣入了党。
　　 有人说，优秀的子女都是为国家养的，老子很乐意，而且很自豪。虽然小子少回家，老子总是鼓励小子，自古忠孝两难全，好男儿志在四方。
　　 老子是八个月前住院的，小子请了探亲假来看他，临走前，小子让老子安心养病，没事就在手机上写作。老子小子俩都有共同的爱好，喜欢写写小说和散文。
　　 小子把自己在江山文学网注册ID的密码告诉老子，让老子写好文章发在他的文集上，父子俩共用。老子不屑一顾。五年前，老子无意发现小子加入了江山文学网，也就跟着注册了江山。不过，他一直瞒着小子，不让他知道。老子没事常常翻看小子的文章，不仅想从文学艺术里去揣摸小子内心世界是什么，还想从文字之中探出他生活、工作、恋爱是否有什么新动向。这几年，小子写下文章可不少，编辑们也好像特别青睐他，十有八九被评为了精品。
　　 黄昏，夕阳落地了，余光也渐渐地退出了病房，老子的脸色也愈来愈蜡黄。挂在壁上的输液瓶，水滴速度越来越慢，血管里的血不时返流到输液管。
　　 老子想到自己就要油尽灯枯，心如刀绞。一个月前，小子妈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老子吩咐所有亲属对小子封锁消息，等他完成任务后再说。唉，这失去双亲的悲痛如何让小子去面对。
　　 周边世界似乎与老子越来越无关联了，他双手抓紧手机按在胸口上。他怕听不见铃声，好让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着的心去体验。他脑袋软软地斜倚在左肩，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在期盼，又像似告别。
　　 手机响起提示音，老子双手举起又落下。小子姑姑看出老子的心事，拿过手机打开QQ消息，一字一句读给老子听：
　　 秋风浩老师，经过网络技术人员处理，您的两个ID的文集已经合并。我们非常欣赏老师两种不同风格的笔法，欢迎老师多多投稿。
　　 老子脸上露出一丝笑，终于可以陪伴在小子妈身边了，他欣慰地合上了双目。
　　 小子姑姑趴在老子身上失声痛哭，突然她想起嫂嫂临终前的嘱咐，便附耳哽咽道：“哥，慢点走，我还有话跟你说，两个月前大侄子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了……”